入了夜,清风居中的主人却仍未歇下。
翠萝端了一盏茶从卧房中走出,迎面遇着了手中捧了一叠点心的红萼,翠萝伸手对红萼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轻声道:“先别进去,小姐还在读书呢,我们先不要进去打扰她。”
“这都亥时了,小姐怎么还……”红萼有些讶然,却很快恢复如常,这已经不是她家小姐第一次捧书夜读到这个时辰了。
翠萝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就没见过别家小姐有像咱们的小姐这样喜欢读书的,适才我一时忍不住问了句,小姐居然跟我说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还说让我得空也读一读,不就是几张缝成册子的纸吗,哪里来的什么黄金做的屋子?我就是怕咱们小姐读书太用功累着自己,可小姐压根不听我的劝。”
“谁说不是呢,咱们做奴婢的也就能伺候小姐的衣食起居,旁的事情咱们也很难插得上手。只是,小姐待咱们是真心的好,我实在有些担心小姐这般日读夜读会熬坏眼睛。”红萼说得眼眶都有些泛红。
“是翠萝和红萼吗?进来吧。”屋内忽然传来一道两人再熟悉不过的女声。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一同进了屋。
苏七端坐在床榻上,两只眼睛专注的盯着手中的一本略有些发黄的册子,口中念念有词。
“祁毛禹狄,米贝明臧,计伏成戴,谈宋茅庞。宋,宋……”念到宋字时,苏七忽觉心口一滞,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苏七白着面色,深吸了还几口气才将这种突如其来的怪异感觉压下去。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翠萝被苏七这幅模样吓得不轻,忙放下手中的茶盏扯了帕子替苏七擦去额角的汗,一旁的红萼也是看得一脸忧色。
“我没事。”苏七放下手中的《百家姓》,对着两个丫鬟露出一抹笑来,“你们别为我担心,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小姐您又说笑了,您今年才八岁,哪有那么多往事能让你愁得面色白成这样?您呀,定是读书累着了,不如就听奴婢一句劝,今晚先歇着吧。”翠萝是个心直口快的,当即便将心中想的一股脑对着苏七说了出来。
苏七不知该怎么同两个丫头解释,便应了翠萝的提议,由两个丫头伺候着歇下了。
可躺在床榻上的苏七却久久无法入眠。有些事情她曾想过忘记,可它们总会在她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带给她猝不及防的伤害。
记忆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粒一粒砸在苏七心口上,砸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翠萝。”苏七轻轻开头,唤醒了在屋外值夜的翠萝,“明日我要出府一趟。”
楚宁与苏青渊约定好,苏七在楚宁手底下学习,每月歇五天,每隔五日歇一日,算起来明日恰是苏七歇息的日子。
翠萝应了声是,并未多问。她心里早就明白,自家这位小姐,同寻常人家的小姐不一样,她要做的事必然是有缘由的,作为丫鬟自己只需全心全意伺候好小姐便好,旁的事情她不必多问。只是翠萝有些想不明白,她同红萼一样今年已经十二岁有余,足足比大小姐大了四岁,为什么大小姐的行事做派、言谈语调看起来似乎比她们还要老成许多呢?
次日,苏七趁着吃朝食的空当向苏青渊提了出府的事,苏青渊非但没有拒绝,还派了自己得力的手下苏明晖陪同前往。
苏七坐着马车离开苏家大宅后,芙蕖堂中的蒋妈妈也离开了自己的院子。
苏家花房中,几个年纪尚轻的小丫鬟正里里外外的忙碌着,看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在人群中,却有一名正在浇水的丫鬟格外惹人注目。
许莲一眼便认出了她,她的惹人注目并非是因为她有出色的容貌,而是因为在所有正干着活的丫鬟中,她的面色是最难看的。
就像,有人欠了她的银子却久久未还时生出的表情。
“小姐,老奴已经打听过了,苏芳鸢被赶出苏家以后,这丫头也被安排到了花房中,她如今是花房中的三等丫鬟,再不如过去在苏芳鸢身边做一等丫鬟那般风光,据她身边的丫鬟透露,这丫头日日臭着一张脸,情绪可消沉了。”蒋妈妈附在许莲耳边轻声说道。
许莲默默听着,朱唇勾起的弧度愈来愈深,“这丫头,或许可以好生利用一番。”说罢,又在蒋妈妈耳侧低声嘱咐了几句,这才满意的离去。
做了许莲多年的乳母,蒋妈妈早就将许莲的性子了解得一清二楚,早在许莲让她打听过去苏芳鸢手底下那些丫鬟的去向时,她便已知晓了许莲心中的想法。如今得了许莲的这般嘱咐,也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蒋妈妈慢慢走到那丫鬟身前,笑眯眯的唤了一句:“知书。”
花房中的丫鬟们见了蒋妈妈都齐齐问好,她是苏家当家主母的乳娘,在苏家后宅中的地位可见一斑,这些小丫鬟哪里有不尊敬她的,争相巴结还来不及。
知书也忙敛了满面愁容向蒋妈妈见礼。
蒋妈妈笑得满脸的褶子如菊瓣绽开,“你的家里来人了,夫人让我来领你去见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