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贵妃所说当然是有道理的, 否则也不会专程来找太后娘娘了。她可不像赵贤妃娘娘那样,马屁专拍到马腿上,装模作样尽了那些年的孝, 可曾见魏太后给她一个好脸色?谢贵妃却不是来尽孝,她是来威胁人的——尽管以一种十分温和的方式。
想起那位娘娘淡然含笑说着杀人不见血的话, 崔媪便觉心有余悸, 忍不住道:“那您便信了她所说?”
魏太后叹道:“不信又如何?皇帝这些年对承恩公府的防备, 你我都看在眼里, 他迟早要动手。”
历朝历代的外戚都在朝中占据不轻分量,且新一代人的崛起, 往往意味着上一代势力的陨落。皇帝初初掌权那阵子, 魏太后忙着在朝中安插亲信,好不容易才将昭宪皇后的娘家人挤下来,让魏家一举成为大周朝最有名望的外戚。可她也知晓, 自己出身并不算显赫, 之所以魏家能起来, 无非是仗着那些年她从先帝身上得到的宠爱, 加之她养育了楚镇这个皇帝儿子。从前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 魏家还能多多少少挣些军功,可到了这一任轮到魏太后兄长当家,却个个成了酒囊饭袋之辈,徒有敛财的本事,却无服众的功勋,朝中多少人看不过眼。
每每思及此处, 魏太后都深深为之忧虑,怕自己一旦西去,魏家将沦为鱼肉任人宰割,想不到她还没去呢,皇帝就已经盘算着动手,这叫她怎不恼火?
躺久了的身子难免有些沉重,魏太后艰难的翻了个身,语气涩重向旁侧道:“皇帝已经在扶持林家了,哀家再不抓紧些,哪还有魏氏立足之地?”
崔媪亦听闻林伯爷封侯的消息,可她就不像魏太后这样多疑多思,不过是个虚爵,有什么可担心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皇帝此举不过为抬高皇贵妃的家世出身,为立后做铺垫而已,离掌实权还远着呢。
魏太后却轻轻摇头,“此时不会,可再过十年、八年,焉知林家不会一举压过魏家?何况他家两个儿子才刚入仕,前途不可限量,那林从武又有救驾之功,皇帝要用他,正得其时。”
魏太后与林家当然无深仇大恨,可若是林家的崛起将威胁到魏家的地位,那她就不能不防着。况且,皇帝已经开始查魏家的账了。
想到谢婉玉数日前吐露的消息,魏太后便觉胸口一下一下抽紧,她所生的儿子要清算她的娘家人,她却一点都不知道!还得一个外人来告诉她。比起心寒,魏太后更多了几分恐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难道她连魏家最后一点子息都无法保全吗?
崔媪叹道,“所以贵妃娘娘一提,您二话不说就信了,您就这么确定她能保全承恩公府?”
“她敢来跟哀家谈筹码,自是谢相那个老贼同她说了些什么。”魏太后木然道。谢相历经数朝而能屹立不倒,并非靠着两袖清风所能办到,这老狐狸心中有多少谋算,连她也未必猜得透。但,既然谢家用后位来换取魏家的平安,魏太后便不得不与她做这场交易,即便明知谢家不安好心。
崔媪犹疑道:“但,您总不能一直装病下去,陛下那架势是一定会立后的。”
巴巴地将林氏封了皇贵妃,巴巴的遣人裁制凤袍,为了区区一个中邪的荒谬结论,皇帝怎可能就这样放弃原定的计划?她只怕太后娘娘想得太好了些。
魏太后只觉十分疲乏,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能拖多久是多久了,哀家就不信皇帝敢将哀家横着抬出去。”
看谢婉玉的意思,多半还有后着,魏太后只需从旁敲敲边鼓而已。也怪林氏倒霉,碰上这样强劲的对手,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她此刻心里一定也很不好受吧?
不过魏太后可管不着旁人好不好受,在她眼中,魏家那上下几十口人才是最要紧的。
正对着倒了符水的碗盏,魏太后皱眉道;“拿出去吧。”一股子烟火气,什么江湖骗子能想出这样治病的招数?她是不敢喝这符水的,万一真喝出病来,难道等着旁人替她收尸?
崔媪诶了一声,将空碗连同经符水浇灌过乌漆嘛黑的花盆一齐端走,谁知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纱帘边上,崔媪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陛、陛下。”
楚镇面无表情道:“你先退下吧。”
崔媪犹豫再三,到底没敢进去向太后娘娘通报——不过说不定太后娘娘已经听到了——而是忙不迭地退下。
魏太后的确已听到动静,皇帝进来的时候,她正忙着躺在床头盖上被子,像个被大人逮着做坏事的孩童,模样着实狼狈。
不过在看到皇帝的脸色后,她却倏然平静下来,她发现皇帝并非来探病的——他是来说事的。
那就没有彼此欺骗的必要了。事实上,被他那双眼睛一望,魏太后只觉周身无从遁形,那些虚伪造作的辞句更是说不出口: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她的?
魏太后静静地看向对面,“你是想来说林氏的事?”
她心里已经盘算好千万种应对的方法,皇帝再怎么软硬兼施,魏太后绝不会松口,已经这份上,索性恶人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