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安来传话时, 黄松年正抄录典籍的手便一哆嗦,一滴巨大的墨汁落在泛黄的书页上,来不及寻干布,只得匆忙用衣袖拭去,心底却乱成一团:魏安来寻他, 必定还是为林美人的事, 早知如此, 就不该出这头——不出头也不行,柳成章那老小子决意拖他下水,想必也是知道这一胎的重要性。
如今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万一一个不好……他俩这脑袋就别想要了。话说回来,魏太后对林氏的肚子是何态度, 他二人亦无从得知,虽说亲祖母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孙儿下手,可魏太后那样决断的人物,连自己孩儿都舍得不要, 何况是隔了代的,谁说得准呢?
魏安叩门进来, 黄松年也不问来意,二话不说就跟他出去。唉, 到他这把年纪, 可不就得随波逐流么, 既然身家性命皆系于陛下一人, 那他也只好照着陛下的意思做去就成了。
在琼华殿见了礼, 黄松年不待楚镇发话,便主动将担子揽过去,“林美人如今身怀有孕,身边若没个人照应也不行,微臣在太医院的徒弟胡卓,为人机警聪慧,愿一力为林主子效劳。”
黄松年是积年的老古董了,到底顾着点脸面,不肯折节奉承,而是拉徒弟做挡箭牌——其实是一样的,既是黄松年亲自保举的人,出了事他自然也须一同承担。
楚镇不禁对其刮目相看,还以为这家伙是个混日子领干禄的老油条,谁成想竟有这样主动的时候——若非他老得腰都直不起来,胡子也花白了,楚镇恐怕会以为此人觊觎自己的宠妃,心怀不轨。
不过黄松年主动跳出来也好,省得他白费唇舌,楚镇遂沉声道:“那朕就将林婕妤与其腹中之子一并交由你照看,如有舛错,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这么快就成婕妤了?黄松年讶然,但更坚定了抱大腿的决心。看来这位林主子果然是有造化的,不可低估。他认准林若秋还有另一样目的,今后那些药若有了进展,自然得需林主子帮助试验——他不信其余嫔妃能有这样的胆量,且陛下最好脸面,未免丑事被人到处嚷嚷,想必不会更易人选。
思及此处,他便朝林若秋挤出一个十足讨好的笑。
林若秋唬了一跳,这黄太医是被人夺舍了,还是被鬼上身?明明前几天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
看来多了这个孩子,很多事都不一样了,林若秋不得不感慨宫中人情冷暖如斯,她才刚怀上身孕就享受到这样的待遇,若是谁生出个足球队来,岂不是能在宫里称王称霸了?
黄松年知道陛下定不愿自己久待,匆匆留下一张药方子便告辞出去,好让那两人多多相处。
林若秋其实挺希望楚镇今晚到别处去歇息,因这男人看她的目光太过炙热,被这样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如何睡得好觉?
无奈楚镇却已自顾自的除下外袍,看来是赶不走了。
殿中只有他们两人,林若秋只得上前假装贤惠的为其宽衣,楚镇一转头,就看到她满脸的悻悻之色,“你不希望朕留下来陪你?”
皇帝的脾气有时候很坏,而且相当多疑多思,尤其在意别人的态度:缺爱的人,往往会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渴求与占有欲。
林若秋只得寻了个颇具说服力的理由,故作张致叹道:“妾只是担心,今日闹这么一出,很多人都该睡不着觉了。”
楚镇吻吻她的手心,“理那些人做什么,有朕在,咱们的孩子定会安然无恙。”
他的声音很明晰,很笃定,林若秋忽然觉得自己该试着信任眼前的这个男子,毕竟这块肉不止属于她一个人,那是他们二者心血的结晶,并非纯粹的爱,但它的分量亦是不能忽视的。
林若秋遂含笑望向身边人,“妾知道。”
楚镇凝睇片刻,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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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椒房殿中的人才刚刚梳洗完毕。侍女取来巾帜将宋皇后散落的湿发拭干,一壁叹道:“太后娘娘的寿宴办了一天,外头的热闹就响了一天,害得娘娘您都睡不成整觉。”
见宋皇后认真端详镜中的面容不语,侍女遂又小小心翼翼地问:“其实主子何必非称病呢?您若是去了,没准太后娘娘还更喜欢呢!”
镜中的女子漠然转头看向她。
侍女顿觉满面羞惭,这些安慰人的空话说多了自己都信了,魏太后若真在意,怎么也不遣人来问一声,只命她好生安歇便不再理会。堂堂皇后在这宫中活得如幽灵一般,怎么想都难以理解。
况且,侍女总觉得宋皇后这般避世的做法太过消极,忍不住劝道:“可您毕竟是中宫皇后,太后那儿您不去尽孝,陛下您也不肯搭理,外头言官议论起来,只怕要说您德不配位,迟早得废黜皇后名分呢!”
“要废边废,本宫怕什么。”宋皇后说着,忽的重重咳了两声。
侍女忙用手帕替她接住,见是一口泛着淡红色的浓痰,也不敢多看,只匆匆将手帕压在花盆底下。
正要扶宋皇后进去漱口,宋皇后却用力将她甩开,喘着气道:“扶我去内室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