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惊叫声在清晨的天空中飘荡回旋,经久不息。
鸡飞狗跳,一庄皆惊。
许多庄客纷纷奔来酒坊,观看端倪:果然老者已死。
有人报告了镇长,镇长领仵作捕头前来验尸查案。
镇长仔细询了案发经过,美娘和方庆隐都作了如实交代。
仵作又来验尸:身无伤痕;鲜血自口腔射出;目瞳怒睁,实是愤怒伤心,引发哮喘病而导致血管爆裂而死。
既然不是他杀,自然就没有上报官府审理。
虽说老者无亲无故,但方庆隐也脱不了干系,镇长便叫他在义庄上主持老者的丧仪,叫来道士和哭丧队,作了一夜法事,把所携之物付之一炬,金银玉器也都花却精光,最后选择了一块荒地,草草埋葬了事。
这下象棋居然能下死人来哩,这却不是天下奇闻!
常言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这人如果命运不济之时,什么稀奇古怪之事纷纷上头,便是喝口凉水都塞牙缝,放个响屁也打脚后跟,真个是“运来铁成金,运去金成铁”。
方庆隐便是遇见了这命运不济之事,但又向谁说清楚去。
自此,谭家庄的百姓都惧怕起方庆隐来,皆称他为“孤煞星下凡”,躲得远远,如躲瘟神。鳌祥公也憎恶他以圣贤之书賭弈、失了士子的品性,就少了往日的殷勤。
方庆隐仿佛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越想越觉得冤屈,于是就想:这谭家庄真的是呆不下去了,如果能够取回美娘手中的四卷书,就趁早离开谭家庄,投往别处去,但如果美娘不愿交出书来呢?那我就以老宅兑换了账,毕竟那四卷书可是我的命根子哩。
方庆隐思忖了数日,才拿定了这个主意,并决定:无论取不取到四卷书,都要连夜走人,省得每日遭人白眼和奚落。
此夜,方庆隐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连同双亲的灵位一起包在包裹之中,缠在肩头,径出了家门,趁着美娘关店打烊之时,前来索讨那四卷书。
美娘正自关门,昏暗里瞥见方庆隐径走进店来,半惊半喜道:“夜半更深的,你来作甚?被人看见,怎么说得清楚?”
方庆隐伤感道:“现在我在此处已作不得人了,想来还是到别处走走,念着那四卷书,就特来向你讨取。”
美娘听到这话,顿时心凉了大半截:他终究是无意于我!
她不免伤心,气道:“那书儿是我用银子买下的,岂会轻易给你?”
“我知道是美娘买下的,望你看在以前的情份上还给我,如果不愿意,我情愿将老宅抵押给你。”方庆隐道。
“情分?什么情分?只有我对你的情份,何曾见过你对我的情份?”美娘冷笑道。
方庆隐黯然伤神:“既然美娘不肯把书还我,也罢;我走之后,还望美娘帮我照理一下宅子。”
说过,方庆隐就把门钥放在桌上,略施一礼,掉身就走。时至如今,他委实没有可以托付的第二人。
“方庆隐!我是你什么人?你要我为你看家护院!”美娘望着方庆隐的背影,凄凉地叫嚷道。
方庆隐没有应声,只顾大步出门而去。
“方庆隐!你别走……我……我……我把书都还给你。”美娘再也禁不住自已的思潮,追至门旁,扶住门框,泪落如雨。
方庆隐听说那话,大喜,急转身,复入店来:“真的!美娘,你愿意把书还我?”
美娘见他回头来,芳心砰跳,双眼凝视,幽幽道:“难道我真是残花败柳,不值得你爱呣?”
“美娘貌如天仙,心地善良,只是我方庆隐无产无业又无能,实是配不上美娘。”方庆隐躲开美娘含情脉脉的目光。
美娘听到此语,如食甘饴,浑身酥软了也似,柔声道:“可是你的真心话,是不是想要那四卷书,才拿甜言蜜语来哄我?”
“千真万确,并无半句假话。”方庆隐诚恳道。
“如果你拿了书,可还要离去?”美娘万般缱绻。
“我先前功名未遂,已遭人笑话;这回又下棋下死了人,庄上人都视我为‘孤煞星下凡’,鳌祥公也觉得我押书賭弈有失品行,所以这谭家庄我是真的呆不下去了。”方庆隐沮丧道。
即便美娘把难以启齿的心思大胆地吐露出来,也激不起方庆隐半点的爱之渏涟,但在此前,她差一点就失去了方庆隐,这一次又怎再舍得心爱之人一去如黄鹤遥杳,永不相见?
于是,美娘暗拿定主意,一边抹掉眼泪,一边淡定道:“好吧,你既然要去,我也留不住,今夜就来痛饮一回,权当为你送别。”
说罢,美娘先自去罗列了几碟菜肴在桌面上,复又置了酒盏,最后抱过来一大罐老酒,开了封儿,哗哗哗地把酒斟满,邀请方庆隐来共饮。
方庆隐本来嗜酒,并且又有数日不曾吃它,一闻到酒香,酒虫就在嗓子眼里爬来爬去,实在是忍受不住,因此就应了美娘之邀,解下包裹放在一边,坐下身,放开酒量吃起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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