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回座。
年轻人满脸轻蔑,笑对戟指。
“大老爷。”阮十三反问,“听说你争得了美人欢心,在康乐坊重金购下宅院金屋藏娇?”
又回身。
“二老爷,据说你要趁着海运阻塞,斥巨资入粮行参股要操作粮价?”
再扭头。
“三小姐,都说你在对岸买下了一片桑田,要尽数铲了改种桃树,方便春秋赏玩?”
他环视周遭神情闪烁的“家人”,幽幽道。
“诸位老爷小姐,存在各家钱庄乃至增福庙中的钱财都支取得差不多了吧?”
祠堂中的叱骂一时平息。
但仍然有人不肯相信:“胡说八道,你编这故事闻所未闻。”
阮十三:“恶鬼要蒙蔽你耳目,旁人谁敢啃声?你们身边那些个与恶鬼坑瀣一气的狐朋狗友?”
“他们不敢,你那老倡妇便敢?”
“她年老色衰又染病臭如烂鱼,不定何时饿死街头,一笔重金在眼前,她如何不敢?!”
满屋哑口。
面面相觑,人人又惊又怒又疑。
阮十三继续说着:“我细细听她说了,这套算是恶鬼、地痞与巫师的老把戏,以往用个一年半载文火细熬,力求面面俱到,不犯规矩。到咱们头,变得如此急切,一是窟窿城催钱催得急,二是那解冤仇动静闹得大。各位也别想着如先前明哲保身、予取予求,没了钱财,想一想咱们来钱唐路见着的路倒、河的伏尸,想一想何家是什么下场。”
祠堂里已有人面如土色,但更有人还抱着侥幸。
“咱们阮家待法王一向恭顺,你说的,不过是一面之词。”
阮十三没再讥讽。
“是真是假。”
他站在神台前的光晕里,仿佛中,他才是此间的主事人。
“试一试便知。”
……
过后几天,阮家内外平静,只多了几桩闲散杂事。
先是阮老大偷养的外室被老妻发现,家里倒了葡萄架子,无奈只好遣散娇娥,发卖金屋。奇怪的是,钱唐明明宅院紧俏,他数度降价,竟无人问津。
再是阮老二静极思动,打算把粮行的股本置换成现银,溯流而,去夷陵贩茶。钱唐江海交汇,帆樯如云,他却愣找不着合适的货船。
又是阮三娘因膝下无子,打算将家产投献给寺庙,换取将来能在寺中安度晚年。最初,和尚喜不自胜,一口答应。可没两天,便换了口风,说阮三娘尘缘未尽云云。
……
阮太公生前老树逢春,新娶了一房小妾。
那小娘子脸儿娇俏、腰肢柔软,老太公活着时爱不释手,死后也时时回魂与她再续鱼水之情。
起初,小娘子是忐忑的,抛开人尸之别,单讲传言里男人死后,血液淤积那活儿不散,又冷又硬似个铁棒。
硬铁搅进肉软,可叫人如何消受?
好在回魂了几趟,她的忐忑便落下了,鼓捣没几下,便软趴趴,跟活着时没甚不同。
这夜,老太公又回来耕耘,小娘子“嗯嗯啊啊”配合着,演唱了一阵,忽的瞧着外头,花容失色。
老太公察觉了异样,兴致大减,怏怏随之望去,顿时火冒三丈。
但见房门半开,门缝里簇着好多双眼睛。
“狗曰的!乃公的墙脚也敢乱听?!”
他气冲冲跳下床榻,踹开房门,正要大骂。
却见着阮家各房阴恻恻聚在门外,神情里全无平日所见的恭敬。
语气临时变软。
“你们……”
话未尽。
一个年轻汉子大步来,高高扬起手中裹着黄纸的哨棍,二话不说,劈头把他砸回门里。
其余阮家人也噤声不语,取出藏在身后的家伙,跟着一拥而入。
……
祠堂里灯烛昏黄。
阮家人分列站在自个儿的位置,冷风渗进来摇动灯芯烛火,灯光烛影便在各人脸明灭游移。
他们一声不吭,沉默得仿佛台先人的牌位,静静对着祠堂中间一口棺材。
棺材里并不只有老太公。
方才动手时,未免惨叫惊动旁人,阮家人首先捣烂了太公的咽喉口舌,可没想,乱棍捶打一阵,太公竟如泥巴渐渐变形,最后更换了身形与模样,细细看,竟然是那个作法招魂的巫师!
阮家大人惊,四下搜查,又从棺材里找到了老太公的遗体,趁着血气,又把老太公尸体捣烂,省得再有什么东西借尸还魂。
完了,把两团烂肉都放入棺材,抬进了祠堂。
然而,当热血退下大脑,现实紧随着爬心头。
这一个是鬼王亲点的侍者,一个是窟窿城配下的巫师,打杀了他们容易,却又如何应对鬼神震怒?往后,怕是身卖南洋都成奢求!
若非阮十三那小子撺掇……
阮家各人目光飘忽飘忽,慢慢都落在了阮十三的身。
阮十三当然晓得自己这帮“兄弟姐妹”的德性。
他轻轻说道:“谁说是咱们杀了他呢?”
他把神情藏在昏暗里。
“钱唐谁不晓得,咱们阮家事亲至孝、事神至诚,窟窿城但有所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