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又缴建庙钱五文,入城税五文,还剩五文。从今起,再缴治匪钱三文,便余两文。
还好,还好,攒个十天半月的,也能给家里添点儿荤腥。
日子难过,多多忍耐,熬过这段年月,往后的日子会有盼头的!
“你们每天的工钱再抽六文。”
“唯……啊?!”
牛六骇然。
“不是三文么?!”
熟料,东家白眼一挑,忽的抓起吃剩的骨头,一把砸了牛六满脸残渣,竟立时翻了脸。
“屮你娘的牛六,我不挣钱?我不养家糊口?!”
牛六哪管其他,急切得几乎语无伦次:
“五文!五文!城门税还有五文啊,东家!你这么抽钱,我还倒欠一文哩。你千万行行好,求求哪怕少收一文。否则、否则小的连城门都进不来,如何为您做工?再说,家里家当都烧尽了,干不了活,妻儿老母怎么能活!”
“啊呀!”
东家呵笑着横起白眼。
“爷爷予你生计,倒还扼杀你家小?”
他醉醺醺起来,抄起盘中切肉小刀,强自塞入牛六手中。
“爷爷既是恶人。”
他扯开衣襟,坦出心口肥肉。
“来,来!够种的往这儿捅!”
牛六哪儿敢动手,他“噗通”跪倒在地,死命磕头,哀求不休。
东家嗤笑观之,等受足了响头,才施施然再坐下。
“你我好歹同烧了一炷香,不好叫外人说我不仁义。”
牛六听了,只以为事有转机,忙起身,拿袖子抹去脸涕泪,又匆匆擦了擦手,腆着笑脸为东家斟酒。
东家老神在在。
“法王使者在坊中的神祠设得仓促,一时也没合适的在座下服侍。听人说,你那对儿女长得周正,正好可去鬼使座下作一对童……”
东家话语突兀顿住,疑惑低下头去,但见一柄切肉小刀深深刺入侧肋。
再抬头。
牛六怔怔瞪大双眼,眼中血丝蔓延。
拔出小刀,又要再刺。
“狗东西!”
东家咬牙喝骂,劈手就夺过了小刀,再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怒冲冲举起小刀。
未及落下,手臂被人扯住。
张口呼喊,嘴巴又被人捂住。
却是同乡们从竹棚里冲了出来,与东家纠缠作一块儿。
这时。
晚钟敲去最后一声,天地间暮光收尽。
昼夜转换,阴阳变迁。
牛六缓缓化作枯骨模样,同乡们也一一显出枯瘦厉相,连着东家,在酒炉炭火微微映照里,竟也不见了影子。
没错,牛六是鬼,他的同乡是鬼,东家同样是鬼!
只不过他厮混有成,不仅做了庙祝,也是庙中受祭的食秽鬼本尊,白日扮作活人,光明正大在阳间行走,还娶了妻子,收养了子女,接续香火。
东家喉头起伏,正勉力诵咒,院里随之有微微的香风起伏,那是他在调动庙里的香火神力。
小庙那点儿稀少的香火大多都供了,但再微薄的神力一旦发动,也不是几只在人世苦苦挣扎的小鬼能够抵抗的。
香风渐盛的关头,牛六深凹的眼窝里猩红闪闪,忽的埋首下去,牙齿咬入东家喉咙。
诵咒声于是戛然。
再奋力一扯。
灰黑鬼气如血喷涌。
刺激之下,同乡们或说饿鬼们,一个个张口埋首。
“当家的。”屋里响起他婆娘的声音,“怎的啦?”
身躯被啃食得残缺不堪的东家已无法回应,他的手无力扒拉着牛六,嘴唇颤抖着,似在哀求什么,可换来的,只是几对循声抬起的猩红眼睛。
…………
夜色迷离,雾气渐浓。
四下一片冷寂时,小庙里却朦朦亮起灯烛。
紧锁的房间内,清醒过来的牛六和同乡们已幻化回人形,可此时脸却比鬼相还要难看,他们惶恐望着房中几具血淋淋、不成人形的尸体,他们是东家的妻儿,至于东家,早就魂飞魄散了。
“怎么办?怎么办?”
牛六口中喃喃。
杀了东家固然解气,可后果又该如何承受?
食秽鬼明着是城隍庙配下属神,暗里是窟窿城伸入人间的触手。一下恶了两者,怕是求活不能求死也难。
“走?走。走!”牛六在屋里打转,“咱们一起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走不得!”
郝仁一口反驳。
“外头兵荒马乱,咱们拖家带口的能去哪里?!”
牛六听了,霎如瘟鸡立住。
“都怨我,都怨我!”
他忽的狠狠扇起自己耳光。
“好事坏事,忍着就是,何苦与他动手,万不该发这疯病,杀了东家啊!”
大伙儿同样心如乱麻个个无措,郝仁却忽的前一把抓住牛六。
重重道:
“谁说是咱们杀了他!”
牛六:“啊?”
“哪个亲眼看着了?哪个亲耳听着了?六叔你是出了名的养家糊口,咱们这伙背井离乡的遇事哪次不是忍气退让?何来胆量和能耐杀一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