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停留在了被大雪覆盖的那一天。
此后余生,他再也不曾踏足这个地方。
如同所有失去目标的人一样,徐玠开始了四处游荡。
他见到了很多的人,看到过很多的风景,遭逢过很多的际遇。
可他的心还是很空。
直到有一天,在大齐的最北端,他被一群像乞丐一样的强盗掳获,这漫长的游荡才算终结。
老天爷仍旧不愿接纳他,他在强盗窝里顽强地活了下来,甚至还和他们做了朋友。很久后他才知道,这群强盗,泰半是镇守辽北的大齐边军。
他们已经整整五年没有领过军饷了。
他们身上的棉袄,比纸还要单薄。
那一年,正是鸿嘉二年。
徐玠在辽北住了下来。
凭借着还算聪明的头脑,他往来南北走贩皮货,但有盈余,便会拿出大半来接济那些凄惨的边军。
也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一人之力,又哪里能够顾全那百万军民呢?
辽北并不是个宜于安居的地方,尤其是边境,时有战乱,一个叫做“金”的化外小族便经常袭扰大齐,两军接战不休。
虽然金军人少,但个个精于骑射,且悍不畏死,而大齐边军银饷亏空、兵员羸弱,武器装备亦多陈旧破损,徐玠甚至亲眼见过鸟铳炸膛,将兵卒直接炸死的惨状。
如此情形下,两国交战,大齐竟是十战九败,剩下的那一战,也是死伤无数的惨胜。
徐玠眼看着金国一点点壮大,从最初的偶尔袭扰、打了就跑,到后来成建制的军马、大规模野战。而辽北边军连连溃败,不住向朝堂乞军饷;可是,国库每次下发的军饷,到得他们手中时,已是百不存一。
余下的那九成九,皆以“漂没”的名义,层层盘剥一空。
而那时,朝堂又在做什么呢?
他们在吵架。
只因鸿嘉帝欲立其亡母为太后,朝堂上下一片沸腾,百官奋勇进谏,痛骂者有之、劝诫者有之、指责者亦有之,据说,那些奏疏加起来,能把玉京城的地都给铺满。
直到鸿嘉九年,这场旷日持久的争吵,才以文官集团的胜利而告终。
而那时,辽北地区的大片土地,已泰半被金国收入囊中。
徐玠在鸿嘉四年时离开了辽北。
他腿上中了金兵一箭,买卖也做不成了,便回到了中原。
在江南养了半年的伤,机缘巧合下,他结识了一对祖孙,并从那妇人手中,拿到了生母梅姨娘留下的部分遗物:
一些很奇怪的话本子,以及,厚厚的一本菜谱。
全都是徐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他试着请那妇人照着菜谱做了几样菜,竟是无比美味。
可惜的是,那妇人生了重病,很快便撒手人寰,临终前,她将九岁的孙女托付给了徐玠。
那时的徐玠,已经跛了一足。
他厌倦了漫无目的的漂泊,便带着那小姑娘并一大箱的书籍,重又回到了他最初落脚的那座小城,赁下旧居,拿出积蓄开了间铺面儿,卖些杂货,聊以度日。
读书、听雨、看湖,与小城各色人等打交道,顺带教那个小女孩做菜,饱一饱口腹之欲,这便是徐玠生活的全部。
每隔两年,他便会出去一段日子,去大齐各处走一走。
金国的势力逐渐扩大,而皇城中的君与臣,仍旧在无休无止地争吵着,为一些与民生无关、于百姓无益、于江山社稷有害的所谓“体统正事”而喋喋不休。比如元光帝的庙号、皇后宝印的字数,甚至祥瑞身上的毛色究竟是白还是黄,他们也能吵上半年。
那时的徐玠,读了很多书,亦走过很多路,已然能够渐渐辨析出这所谓争吵的真正面目。
党争。
朝堂百官划分阵营,以南北两大派辅以无数小派,互相争权夺利。
这便争吵的真相。
在官员们眼中,党争事大,国事次之,而举凡国事,最后也必定会沦为党争的战场。
这些国之栋梁们日复一日地争斗着,大齐西部的天灾、南部的**,以及东部诸多行省的动荡,乃至于占据辽北、虎视眈眈的金国,他们根本不在意。
他们高高在上地认为,化外小族,连与大齐为敌的资格都没有,即便彼时的辽北战场已经开始把“斩首三员”列为大捷,即使诸军中门阀之间的倾轧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们亦仍旧不为所动。
徐玠于是发现,站在大齐顶端的这群肱骨重臣的嘴脸,与锱铢必较的街头小贩,其实毫无差别。
在他们眼中,没有百姓、没有江山,甚至,也没有皇帝。
饿死几十上百万的百姓,也饿不着他;江山易主、社稷染血,那也是武将们没打好仗,关他们甚事?
皇帝换谁当不是一样?
铁打的朝堂,流水的帝王。
只要能做好八股文、背好书,再找一个阵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