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木桶从上方坠下来, 砸碎了井中的薄冰。
这座村庄里就只有这么一口井,在冬天, 如果所有人都要用里面的水的话, 那是远远不够的, 因此只有在洗衣的时候才会来这里打水。
一个端着盆过来的妇人在分到一盆水之后, 正要端着盆再起身离开, 从旁边就凑过来了几人,一边在身上擦着被冰冷的井水冻得通红的手,一边围着她问道“李二家的, 那孩子怎么样了?”
“她今天好些了吗?”
被她们围在中间的妇人站起了身,说道“好多了,今日进多了一些粥, 也吃了些肉糜, 把那围在她眼睛上的布条取下来一看, 那双眼睛还挺漂亮呢。”
原来这少女在雪地中行走时发现雪地太过耀眼,所以才用了黑布绑在眼睛上,用来遮挡光线, 这样才没伤了眼。
等到这遮眼的布条一拿下来,就发现这是个长得清秀的孩子,大概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虽然听不见声音,不能说话, 但是眼睛没事, 就能看见他们的手势跟动作, 也能交流。
这妇人连比划带猜地才猜到,她是跟着父兄出来,要越过边境到外头去,去那些牧民的集市上,用带出来的货物跟他们换取皮毛跟肉。
这天寒地冻的,这么上路,中间一场大雪,然后又雪崩,父兄都不见了,就只有她一个孤零零地走了出来。
“也是她运气好,被埋的地方离咱们这里不远,她又是沿着河流走的,所以那天咱们才在河边接到了她。”
夫人说着叹了一口气,围在她身边的几人也是一边听一边露出些怜悯的神色来。
同她们说完这孩子的情况之后,妇人打算离开,却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撞了撞,转头一看,见到是惯来有些主意的张三婆娘。
“李二家的。”张三婆娘对她挤了几眼,说道,“既然这孩子跟她的父兄失散了,多半也是找不回来了,又跟着你回了家,你瞧着她不光手脚健全,相貌也是好的,你家大郎不是还没娶亲吗?不如就把她留下来做你儿媳妇。”
她这么一说,旁边几人才纷纷想起这茬来,原本先将这少女留在李二家是因为她家人少,李二又是个时常出去同边境外的那些人做买卖的好手,家境丰厚,现在却是要叫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张三婆娘自认为提出了一个不错的提议,既为这孩子解决了日后该去何处的难题,又让李二家的大郎娶上了媳妇儿,没想到李二家的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有些后悔的神色。
“怎么了?”张三婆娘问道。
李二家的道“这话说的晚了,昨夜我家当家的回来见了这孩子,这孩子已经求着他带她到边境之外的市集去,想去那里找她的父兄了。”
哪怕众人说着,那样大的雪还有雪崩,她自己一个人能逃出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她的父兄也能够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但这个孩子还是跪在地上,那样可怜地哭求着,还把她身上带着的、准备拿到市集上去同那些牧民交换的玉石都拿了出来。
李二夫妇生了几个孩子都是儿子,原想要个女儿,可是也没有养大,现在夫妇二人见着这么个孩子在自己面前哭求,都狠不下心拒绝,李二抽了几口旱烟,就把人扶了起来,答应了她。
再过多两日,天气好些,他就又要带着本村的几个青壮年过边境,去赶牧民那边一年一度最大的市集了,到时这孩子也会跟着他们的队伍走。
听着李二家的说完,几个妇人都感叹了起来“可惜啊……”
然后纷纷散去了。
只有张三婆娘还留在她身边,在她弯腰去端那木盆之前同她说“你也别灰心,小姑娘去了市集上也不一定能找到她的父兄,到时候还不是要跟着你当家的回来?别灰心。”
说完她就端起自己的那只盆从井边离开了,妇人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真是扰乱人心——
那自己现在是该希望那孩子能遇上她的父兄,还是希望她会跟着自己的丈夫回来呢?
一座普通的院落里,窗上糊着的纸被外面的风吹得不停地发出响声。
坐在屋里的宝意朝着那个方向看去,那窗纸因为粗糙地补了太多遍,所以透光性越来越差,令这房子里的光线变得昏暗无比。
冬日的白天,屋里不该点着灯,孩童们都在外面奔跑玩耍,家里的大人则在外面劳作。
她从见到这座村庄以后,就已经在心里有了计划,潜藏在外面,看着这里的人会离开村庄,又过几日才回来,身上背着的东西都换成了别的货物,就知道自己现在走到这个东狄边境的村庄离边境距离应该也不远了。
在明确了怎样可以进入到这个庄子里,然后跟着他们一起离开边境之后,宝意才脱去了身上的狐裘,在雪中深深地冻了半日,冻得全身发抖,手脚青紫之后才再次现身,沿着结冰的河岸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最后倒在这群取冰的妇人面前。
她被带回来的过程就如她预想的一样顺利,这般装聋作哑,也完美地掩饰了她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