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北斗的行事风格,向来以严丝合缝、密不透风著称。果不其然,这艘沙船尚未离开海鹰岛之时,左右两舷便传来了一阵嘈杂聒噪之声;沈归通过船上的气窗向外望去,只见在自家沙船的右舷方向、竟然贴着不少于八艘小型海渔船;与此同时,甲板上也先后传来一声声铁器响动;而原本睡在瞭望杆上的齐雁、此时也一个矮身荡回了船舱之中:
“不好!这伙人应该都是有备而来的!他们不光用长钩杆死死抠住了咱们的左右两侧船帮,每个人手中更举着一架千机弩,逼盛老爷子落锚止船。听他们喊话的口音判断,应该大部分都是闽江人士!”
沈归听完之后眼角一抖,对着一脸事不关己的无量真人说道:
“你不是说,海鹰岛已经被你清理干净了吗?”
“正是!但贫道说这话的时候,可是三日以前的事了!”
按照常理来说,过了华江以北的大小水路,虽然谈不上天下太平,不过由于湖船与海船的构造大不相同,光是造船成本,就高了不只一星半点;再加上没有南康那么多的商船往来于此、也就没有可以滋生海贼的土壤。所以这北燕王朝只有水寨,却没有海贼。
也就是说,这伙大半操着闽江口音的海贼,也同样是谛听北调而来的一批外援助力。
甲板上的盛北川,此时已经开口向对方喊话:
“哪位是漂把子?出来咱们挂挂须子(哪位是当家的,站出来咱们聊几句)?”
“你不会说官话,也看不见我们手里的家伙吗?让你下锚你就下锚,哪来那么多废话?怎么着?瞧你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褂子,还能防弩不成?”
盛北川听完之后,忙不迭的摆出了一副卑躬屈膝的嘴脸,做出身体已经衰老颓败的姿态,一边慢悠悠的开始准备抛锚事宜,嘴上还一边乐呵呵的应付着对方:
“大爷说笑了,谁不愿意穿好的呀?这不是世道艰难、糊口不易嘛!老头子我上了几岁年纪,腰杆、手脚都不大灵便了,诸位好汉爷手里的那家伙,可都往高了抬抬,别伤了老头子呀!哎,这阳埝的空点子,足月的排子神足的码,喂青子喽!(南方来的一伙外行水贼,十二条船,大概六十个人,准备好武器)。“
嗖!嘣!
一支弩箭擦着盛北川的眉毛,直接钉在了船梆之上!显然是方才搭话的那名水贼,听不懂盛北川说的话,有些不大高兴了:
“腰腿不灵便,脑袋也糊涂了?刚告诉过你,只许说官话!你要是再说这路我们听不懂的鸟语,下一枝箭准钉在你的脑门上!”
“哎哎哎!年纪大了脑子也确实不太好用,我这官话学的也不太利落,船上的兄弟还都是老家人,习惯了…习惯了……”
甲板上双方的对话,船舱里的三人听的是一清二楚。无量真人张青牛,虽然是玄岳道宫的现任掌教,但按照江湖道来说,也是个“尖化把子”(真道士),对江湖春典这种基本功,当然也是熟稔于心的了!
眼下情况危机,且不提沈归的重伤未愈,伤势不明,浑身也提不起半分劲道来;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沈归,也从未在水面上与人交手。他的水性虽然还算不错,但也都是游泳捞鱼的本事;关于在水里与人厮杀、应该是如何打法,对于他来说可谓是一窍不通。
至于说齐雁那就更别提了,如果要比偷个东西、开把锁,那他齐小爷算是天下第一的能耐;可说起武艺修为的话,他顶多也只能在二三流附近徘徊;而且他师门虽然曾也有过水下做活的一套技法;那掌握这套手艺的前辈高人,早在多年前已经改弦易辙,彻底消失在小绺门的传承之中;连带着那一门水下作业的技术,也算彻底失传了。
眼下敌人已经用钩杆死死扒住了船帮,盛北川就等于被几十把千机弩顶住了脑门,也只好在无计奈何之下抛落了船锚。所以对于船舱当中的三人来说,这一场血战已经迫在眉睫;他们即便是再无能为力,也终归不能引颈受戮不是?
以往在手中轻如鸿毛、如臂使指的春雨、惊雷二剑,今日再次握在手中、竟变得重如千钧;沈归狠狠咬了咬牙,刚想以剑作拐,勉强撑起自己绵软无力的身子;可他才刚一起念、张青牛便抽出了腰间拂尘,轻轻一甩,将他柔和地送回了床榻之上。
他走到沈归身边,弯腰捡起那柄落在地上的春雨剑,仅仅拔出半分、便迅速收剑归鞘。
“北海剑奴夫妇,果然是两位亘古罕见的铸造宗师!此剑甚佳,借贫道一用”
“借我的家伙?你们玄虚道君的玄武剑,不也是一把神兵利器吗?你就没随身带着?”
“以后少信那些江湖传闻。师祖爷留下的玄武剑,只是一柄非常普通的法剑而已,剑身连筋骨都没有,如何能与人交手?”
说完之后,张青牛迈上两步台阶,抬手将舱门打开一道缝隙,侧身走上了甲板。
甲板之上,满面惊惧忧虑之色的盛北川,才刚刚抛下了船锚;如今他一回身,刚好与从船舱走出的张青牛碰了一个对脸。
“归瓢落扇(回船舱去,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