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无比尴尬的场面,的确很容易令人产生误会;但黄氏夫人是何等女中豪杰?她只用了一句话,便消除了丁朔的八成戒心:
“嫂子的娘家姓黄,是南边建康城的。”
南康药材黄的大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尤其是在以药材为主要产业的幽北中山路,更是赫赫有名的豪门富户。虽然不能因为她娘家富可敌国、就证明顾家夫妇也视金钱如粪土;但至少他们夫妇二人选择的敛财手段,绝对不会如此粗鄙浅薄。
误会解开之后,便由顾大帅的夫人——黄氏玉梅,亲自下厨,在府衙后堂的院子里,摆开了一桌家宴,为丁大将军接风洗尘。
丁朔不是那种只懂上阵厮杀、不通人情世故的粗鄙军汉,他只是不愿意参与其中罢了。所以席间顾晦每每与他谈及古来圣贤之道、统兵御民之理的时候,他也总是故作不知、或充耳未闻一般。三言两语、话不投机,顾大人在心中便把泰宁大将军定义为一个满脑子芦花棉絮的厮杀汉,借俯查民情为由,告席离去了。
顾大人离席之后,黄玉梅便摒退了所有家下人等,亲自从张之和的书房中取出了若干账簿,并将一卷羊皮地图、放在丁朔面前展开:
“丁将军,这是张之和那个老王八羔子、留下来的中山路全境图,嫂子已经比照过了,虽然没有明显的错漏之处,但也同样没啥大用处;这些呢,是中山路兵丁钱粮的明细账簿、上面记录的储粮与公帐数目、嫂子也已经清点修改过了,朱批数目俱是眼下实数。另外,可以随时征调的战备民夫辅兵、青山城护城营的军卒,有超过三成是吃空饷的花账;不过嫂子猜测,张之和的留下来的这些赃银,陛下应该会直接交由我等备战,所以这部分亏空,也就不用去管它了……“
初次会面不大愉快、席间交流也不太愉快,本来丁朔都已经抱定了将帅各行其事,井水不犯河水的念头;可谁知顾大人一走,大帅夫人黄氏竟然开始如数家珍对他的通报起了具体情况。这意料之外的惊喜,也令他本是万念俱灰的心思,终于卷起了一丝波澜:
“这……嫂夫人大才啊!不过,据说顾大人之前在锦城为官,据末将依照路程推算,即便贤夫妇二人赶路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超过末将两日有余!可仅仅一个日夜之间,二位又是如何能把这青山城的情况,摸的一清二楚呢?请恕末将无理,此等兵丁钱粮之账目,虽看似只是些许杂事小道,可实际上却关乎此战之进退胜败甚重……”
黄氏夫人听到这里,立刻翻开了其中一本账簿的修改之处,开始为丁朔详细讲解起了她复验实数的过程与方式。丁朔与他麾下的二位副将,都是经验老辣的粮监出身,一听黄氏夫人诸多匪夷所思的巧妙手段、招招切中粮储之要害,心中最后的一丝怀疑,也立刻消失殆尽了。
如此看来,管账与理财之类细致工作,女子还是比男人更加适合的。
酒冷席残,但除了早已吃饱喝足、打起闷雷一般鼾声的壮汉解涛之外,其余的三人,都在研讨着与此次战事相关的个中细则。当然,一只耳林丰收,只是鸡犬升天的副将而已,席间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就只能侧耳倾听罢了。
作为实际上的中山路统帅,黄玉梅首先展示出了足够的诚意,把自己所能提供的全部支援、向丁朔和盘托出。而丁朔也被其前所未见的管家能力所折服,秉持着投桃报李的心思、也将自己提前制定好的用兵方略,详细的汇报了一次。
可没想到自己说完之后,黄玉梅却连连摇头说道:
“丁兄弟啊,不是嫂子泼你冷水,你这一仗的打法,设计的虽然足够精巧,但实在过于危险了呀!嫂子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妇道人家,不懂什么用兵打仗,但我觉得经你方才这么一说,这打仗、与去集市买菜之间,也差不了太多。你现在兜里的铜板,只是照着去年的菜价准备的;可这集市上的菜价可是一天一个样,哪能这么可丁可卯的呢?兄弟啊,要是有啥说的不对的地方,你可别怪嫂子;但这菜钱没带够,你回家再取一次也就是了,除了多跑一趟腿脚,也没什么损失;可如果你用兵的时候算错了一步,那可就是关乎多少条人命的大事了……”
经黄玉梅如此一说,丁朔原本还算坚定的心,也有些动摇起来。慈不掌军的道理,他当然十分清楚;可如果己方付出了伤亡、却换不回大局的优势,那么就是毫无意义的事了。自己原本的全盘计划,想来的确足够美好,如果谋划得意实施,也可以歼灭神石部族的全部战力;然而问题就出在容错率实在太低,只要其中有任何一个小环节出错,整盘棋局立刻就会全面崩溃。
经商尚且不能孤注一掷、更何况事关幽北江山、黎民百姓的战争呢?
公平的说,丁朔在御书房中提出的用兵之策,的确是兵行险招,但他夸下海口,也是为了讨得这个大将军的差事而已。正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因地制宜也是每一员统兵大将的基本素质,深谙用兵之道的丁朔,既然能被李子麟这种绝顶聪明之人举荐,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经二人讨论之后,丁朔便应了黄玉梅那句劝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