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回头瞪一眼,把这笔账记在阿汀头上。
摔都摔了,怎么不干脆摔成傻子?
害她凭白少挣几块钱!
*
林雪春犹在骂骂咧咧,转头瞧见阿汀苍白的脸,心里心疼,嘴上没好气:“赶紧把脸洗了,等你爸回来吃饭。”
八仙桌上摆着铁盆子,没有毛巾。阿汀捧了一把水,细细地洗着脸,又把两只手洗得干干净净。
抬起头,撞上林雪春皱起来的眉毛。
自个儿肚皮里爬出来的丫头,当妈的最清楚。
阿汀有着天生的冲脾气,做事毛毛躁躁。平日潦草洗两把,便敲着筷子喊饿,今天怎么这样文静?
林雪春想了一圈,放脸道:“青天白日的别搁我面前装乖卖巧。考不上高中,你哪里都别想去玩!”
阿汀歪头,想起一段剧情。
小说女主 ——也就是她的表姐宋婷婷——有个远房叔叔住在城里,热情邀请宋婷婷进城玩。
在乡下女孩的印象中,城镇象征着花花绿绿的塑料发卡,白腻腻的雪花膏,以及时髦的卷发。
阿汀得知表姐可以进城,吵着闹着也要去。被妈妈拒绝,不死心,拉下脸皮又去缠表姐。
这事坏就坏在两个姑娘都爱美,平日里争着抢着做村里最好看的那个,感情不很好。
宋婷婷当然不肯带上阿汀,两人没说两句吵便起来。相互推搡,谁知道八十年代的阿汀失足摔倒,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
二十一世纪的阿汀是昨晚穿来的。
彼时的林雪春坐在床头,反反复复地数着钱。分分角角的一大叠,合计起来三十块不到。
阿汀偷偷掀开半点眼皮,看着林雪春憔悴的面庞,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正的阿汀已经不在了。
后半夜,林雪春抹起眼泪,低声说着妈妈对不住你,家里没有多的钱给你看病,也没有住在城里的亲戚。
但咱们人穷什么不穷的,你得争口气,好好读书,考上好高中,别叫旁人看咱们家的笑话……呸呸呸,不说这个,你把身体养好就行,不然妈也活不了。
听到这里,阿汀眼睛热热的。
外公常常说,就算他去世了,也会在天上保佑他的小阿汀,一生平安喜乐,不受疾苦。那么这次穿书,是不是外公怕她孤苦无依,冥冥中对她的保佑呢?
阿汀想了很久,做出一个郑重的决定:
她要忘记出身于中医世家的阿汀,好好做乡下阿汀。要努力活着,努力孝敬新的爸妈。
*
“阿汀。”
一声叫唤拉回思绪。
面前重重放下一个瓷碗,林雪春在面前坐下,“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不要光图着玩。把书念好了,以后去城里上大学,想怎么打扮就这么打扮,知不知道?!”
阿汀乖顺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宋于秋扛着担子走进屋。
他就是阿汀的爸爸,小麦色皮肤,又高又瘦,却驼着背,很沉默寡言的模样。
林雪春拿胳膊肘推推阿汀,“叫你爸吃饭。”
阿汀乖乖地叫道:“爸爸吃饭。”
宋于秋放下担子,剥了两个大红薯放在铁碗里,捣碎,默不作声地吃起来。夫妻两个拉着脸,谁都不和谁说话。
林雪春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把荷包蛋摆在女儿面前。
阿汀对八四年一无所知,但看看爸妈吃红薯配豆腐,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白粥鸡蛋,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家里伙食最好的那个。
阿汀低着头,细密柔软的睫毛盖下来。
她想了想,无声将荷包蛋分成两大块,分别夹到爸妈的碗里去。
“昨天中午少你一个鸡蛋,吵得天翻地覆的。今天又不吃了?”林春雪下意识以为,女儿又想吃肉。算计着家里那点钱和票,她凶道:“排骨贵得很,等你哥回来再说。”
阿汀捧着碗挡住脸,两只眼睛莹莹亮亮,轻轻地说:“我不喜欢吃排骨了。”
她喜欢吃清淡果蔬的。
“胡说八道。赶紧把鸡蛋给我吃干净,明天再给你买排骨。”林雪春不容分说地夹起鸡蛋,摁回她的碗里。
宋于秋没说话,只是静静荷包蛋放回盘子里。沉稳的眼神看着她,意思就是:你自己吃。
阿汀忽然想起,外公也是这样的。
总是乐呵呵地拒绝鸡鸭鱼肉,把最好最贵的东西留给她吃。即使四处躲债,他依旧笑道:再苦再累不能饿着我们小阿汀,外公明天给你做个红烧鲤鱼,再来个山药筒骨汤怎么样?
只是这样好的外公,已经没有了。
小姑娘低下头,静悄悄吃完一顿饭。
饭后宋于秋卷起裤腿,挑上担子便往外走。林春雪盯他的背影,不满地咕哝几句,而后带上大草帽,也要下田。
走到门边,衣角被轻轻地拉住。
回头望见一双清澈的黑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