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还在期盼什么...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说起来, 窦婴其人绝对是天下算聪明的那一类了, 陈嫣不相信, 有些事情他会看不明白!
同样赋闲在家,田蚡能够得重用, 他却被彻底遗忘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说的更直白一些, 天子已经不想用他了!如果想要用他,难道会因为太皇太后就不用?中间有的是办法规避!田蚡就是一个例子。
说到底, 就是天子不想用他而已。
这种情况下,要么从此忘记朝堂上的是是非非, 认输离场!以窦婴的经历, 天下能与之相比的人也不多了, 此时离场也没什么不可, 连丞相都当过的人, 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足了。纵使这个丞相没有个好的结尾,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 又有几个人能够苛责完美呢?
要么坚持下去, 相信自己还有下一个春天...窦婴走的就是这条路, 而陈嫣叹息的也是这条路。
窦婴是等不到自己下一个春天了。
“老师还在期盼些什么呢?”陈嫣重复了一遍, 然后低声道:“您是天生聪明的那种人, 又有一腔热忱, 大丈夫在世, 总想做出一番功业。如此惨淡退场,您心有不甘...当然是心有不甘!”
“您希望能从头再来...觉得朝堂上的情况再好一些,您总能回去。”
陈嫣的话让窦婴沉默, 因为每一个字都说的正中!所以他不想沉默,也只能保持沉默。
然而陈嫣只能打破自己这位老师的希望...就在刚刚,陈嫣忽然发现老师的白头发又多了好多。
“朝堂您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陈嫣看着老师的眼睛,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姐夫为何还要用老师?真等到外祖母不能管事了,姐夫首先要做的就是踢开窦氏,踢的越远越好!一朝天子一朝臣!留着窦氏一派在朝堂上做什么,膈应人吗?姐夫是有大志向的人,所以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要的是完完全全站在自己这边,受自己掌控的力量——到时,朝堂大换血是避免不了的!”
窦婴拧住了眉毛:“我是站在陛下——”
陈嫣一只手向下压,打断了窦婴的话:“您姓窦!”
“您是站在姐夫那边的,我们都知。但您姓窦,只要有这一条,便万事休矣!”
“若是窦氏一派的重要人物全都离场,只有您屹立其中...那些原本依附于窦氏的小官吏该如何?他们必然是会投靠您的。到时候,无论您是否愿意,都会成为窦氏残余的代言者!这不能由您控制,您只会被那些人推着走!”
陈嫣说到这个的时候都有些不忍了,但为了劝说老师,使之清醒过来,离开这一潭浑水的长安,陈嫣也只能道:“您的期盼与等待毫无意义!”
“不...不是毫无意义的,”窦婴忽然道:“阿嫣...你确实如先帝所说,是天底下最敏锐的孩子。你大概不知,先帝驾崩前两年一直在担心你。他既因你聪慧而自豪,又因此担忧。”
“孩子还是笨一些的好,因为笨,所以一生平凡。以你的出身,又有先帝的遗泽,这辈子总有平安和顺的日子可过。”窦婴的眼神带着回忆的色彩,显然是想起了曾经与先帝的谈话。
“看看现如今,窦氏还在抱有希望,只有你早就看到了结局!”
陈嫣低头,她可不觉得是自己聪明,否认道:“窦氏诸位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
“呵,”窦婴轻轻一笑...他也不知道陈嫣这是什么毛病,总是会看轻自己。再想想,也没什么想不通的,有天赋之人总会有些古怪。有的人是生出自负来,自认为天下无人能力。而像陈嫣这样的,虽然少,却也不是没有。
自己做的到,就当世上人都能做到,以为自己的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陈嫣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纠缠,便果断将话题重新转移到窦婴身上:“您还说孩子笨一些好呢!这话阿嫣也送给您!您一样是倒在了‘聪明’二字上!舅舅过去就说,您一生我才名所累!若您没有这样的聪明,以您的出身,做个闲散的王孙公子又何妨?自在逍遥又平平安安。”
所以在这个事情上,两个人根本就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了!
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个,窦婴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饮下一杯温酒,窦婴目光又投向了院中雨幕:“阿嫣...你还年轻,所以不明白执着了几十年的东西不可能轻易放手。我身处其中,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对得起自己。”
或许真的没有意义了,但这至少回应了自己的执着。这样到了最后,问心无愧罢了...问心无愧啊!
这下轮到陈嫣无话可说了,她固然可以分析利弊,由此得到一个最安全、最有利的方向。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无法单纯地用利弊得失来考虑问题...人类是被‘心’束缚着的,心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眨了眨眼睛,陈嫣只能投降。原本装出来的一本正经和气势通通消失,肩膀也塌了下来,揉了揉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