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虹挑着离家之人爱听的话说,父子三人一路上热络地聊天。到了薛府,薛王氏果然带着家中女眷迎在二门外,见了久别的父子两个,这么多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晚饭时分,薛益高兴地破例同一家人吃饭,连宝镶都让薛王氏抱在怀内一同上了桌,席间也就只有刘姨娘在一旁布让,再无旁人,一家人兀自说着梯己话。
其实,说是一家人说话,大部分的时间却都是薛蟠在那里聒噪。
他和父亲出了一趟门,经历了些又听说了些,那都是颠覆他从前无聊生活的见闻,有许多话早就憋在了心里无人可说,都快要把他憋出病来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亲人,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他还不说个没完?
起先众人还饶有兴味地听他说着,只可惜薛蟠的措辞不够精彩,故事也并不十分引人入胜。后来薛蟠讲到土匪那一段,薛王氏为了避讳带着女眷回去歇息了,只有他们父子三人还在一起品茗夜聊。
“二弟,你说为什么老黑他们总是不喜欢有钱的人,连白叔和红婶也讨厌有钱人,咱们不是世家吗?应该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喜欢咱们呢?这个问题我想了一路了,就是想不通,你读书多,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薛虹苦笑了一下,我该怎么跟你解释阶级矛盾的问题,再说就算我解释了,你听得懂吗?
“嗨,哥哥你操心这些干什么?难不成一个人活在世上就非得让人人都喜欢自己吗?他们不喜欢归不喜欢,咱们只要过好咱们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薛蟠挠了挠脑袋:“老黑也是这么说的,要我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我该怎么过,我都快不知道了。”
薛虹笑笑:“哥哥不是说,很怕那世家败落的下场吗?咱们家说起来不过是个商户,出身也算不上顶高贵的,但是也有‘富不过三代’的话警示着咱们。说起来薛家到祖父这一辈儿已经算是很富贵的了,父亲如今又能干,咱们身为薛家的子孙能做的自然就是想法子振兴薛家了,哥哥你说是不是?”
“振兴薛家嘛……”
“是啊,若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弟弟我本性就是个爱玩的,谁耐烦读那什么劳什子书去?哥哥如今跟着父亲学做生意,不也是为了长本事嘛?咱们哥俩虽然年纪尚小,羽翼未丰,但咱们可是男孩子,早晚也要像父亲那样做当家的老爷的,眼下父亲肯亲自教导哥哥,那是求不来的福分,哥哥还不好生用心地去学?”
薛益的教育对于薛蟠来说是重塑三观的好机会,薛虹一来怕麻烦,二来解释的太多越发显得他不像个小孩,倒不如一脚把球踢给便宜老爹来得省事,反正薛蟠是他亲生的,还怕他不教吗?
薛蟠想了想,觉得弟弟说的话的确有道理,但他的确是有些怕薛益的。
薛虹又笑道:“哥哥常说我读书读得多,我且跟你说一个人罢,我觉得咱们为商的,能做到他那样,也就算上对得起天家恩德,下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哦?是谁?”
“哥哥可听说过明代徽商佘文义的?他年少清贫,后来勤劳致富成了有钱人。虽算不上顶富,却是个晓得人间冷暖的有钱人。自己混得好了,却也懂得回馈,做出许多义举,甚至‘置义田以养族之不给者,义屋以居之无庐者,义塾以教族之知学者’,后来甚至‘捐四千金以围水口,以利行人,年逾八十而行义不衰。’这样懂得多行义举的有钱人,大多数的人都很喜欢。等将来哥哥掌家了,不妨也学学这位佘文义,多做些义举,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帮一帮值得帮的人也就是了,对不对?”
把薛虹的话几次三番寻思个遍,觉得他的话甚有道理,薛蟠这才放下了心事,只在心中暗暗找到了个奋斗目标,一时觉得脑袋清醒,诸事明了,再不提前话。
因忽又想起那北国风光,话匣子又打开了。
“虹儿,你见过碧绿的叶子上还盖着雪的景象吗?真的好看极了!我跟你说,那里还有……”
薛蟠就拉着薛虹,一直叨叨叨的到三更后。薛虹见他在兴头上,没忍心打断,可他后来实在撑不住,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清晨,兄弟两个谁都没起床,实在是因年纪太小,熬不起夜。
等到了晌午用完饭后,薛蟠又要找薛虹聊天,薛虹骇极,连连摆手道:“哥哥你就饶了我吧,你的那些故事我已经听了好些,你不如换个人陪你聊天吧?我觉得你的故事他一定比任何人都要喜欢,只是不知道那人你可认识。”
薛蟠一听来了精神:“哦?是什么人你且说来听听。”
“也是熟人了,皇商唐家的儿子,唐睿。”
“唐睿……唐睿……”口中念叨着这个名字,薛蟠想了想,还是摇头,“皇商中有个唐家我是知道的,可是这个唐睿我实在是没有印象,只怕是没有见过的。”
薛虹一点都不意外,心说你压根就不出席皇商只见日常的聚会,怎么会认识唐睿呢?
而他自己却是在同冯紫英等的聚会上偶然结实了这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