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除夕到初三,他接连跪了四天,殿中又既无炭火也无地龙,与跪在冰天雪地中也别无二致。
于是几个御前宫人都凑上去帮了忙,才艰难地将他架进寝殿之中。
虞谣落座在罗汉床的榻桌一侧,递了个眼色,宫人们便会意地扶他直接坐去了另一侧。
寝殿里也是一样的寒意彻骨,御前宫人虽很有眼力见地已在几只大炭炉里都生了炭,但要温度升上来,总还要些时候。
虞谣想了想,离座起身,将手炉放到榻桌上,推到他面前。
他手扶着桌子才勉强能坐稳,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身边隐现的热意中缓过了三分神,略微偏过头,空洞的目光定在她脸上。
看了半晌,他才辨认出她是谁:“……陛下?”他的声音哑得难以辨认,其中的淡漠倒是无比清晰,“有事?”
虞谣不知该怎么答,就又看向阿晋:“去给贵君煮碗姜汤,驱驱寒。”
姜汤驱寒,从古代一直流行到二十一世纪。
然而阿晋却显然一滞,僵了一僵,跪地瑟缩:“陛下,贵君他……贵君他久无热食,肠胃虚弱,怕是……怕是受不得生姜刺激。”
“阿晋。”席初虚弱至极的声音微微一厉,转而就又弱了下来,“快去。”
阿晋怔然,原想要再辩,转而却意识到什么,面色骤然惨白。
他看向虞谣,席初也看向她,她结合从前的记忆,便也明白了是为什么。
席初,是个待下很好的人。所以在他落难之后,身边的每一个宫人都想护他。
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都触了她的霉头,接二连三地被她发落。
直到现在,只剩下阿晋一个。
席初哑音而笑,十分无力:“臣喝就是了,看在过年的份上,陛下别……”
“算了。”虞谣感到无比压抑,缓了一缓,才又开口,“去上两盏热茶来。”
阿晋不敢动,心虚地抬眸,偷眼打量她的神情,她摇摇头:“不怪你,去吧。”
阿晋磕了个头,退出去的速度之快,简直像在逃命。
席初颔了颔首:“谢陛下。”
等到茶端上来,他却又问了一次:“陛下有事?”
清淡的口吻,没有惧意,依旧只是冷漠。
虞谣缓了口气:“许久没见贵君了,过来看看。”
他自嘲地笑了声。
这笑容之凄凉,惹得虞谣心里一搐一搐的疼。
所幸太医在这时到了,她借着看向太医,挪开眼睛,嘱咐太医说:“太医好生诊治。”
这太医是位年过半百的妇人,对于女皇竟然会为贵君传太医,显然也很意外。
是以在虞谣问她贵君病情如何的时候,她揣摩着女皇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禀说:“贵君并无大碍,只是有些风寒……”
席初又自嘲地笑了声。
虞谣下颌微抬:“太医不必诓朕,朕若不想为贵君医治,大可不传你来。”
太医忙跪地,叩首告了声罪,这才敢说实话。
她说贵君病得很重了,寒气积在体内,已是极难驱散。
若非要治,内服外用都要配上。尤其外用,是指药浴,花费必定颇多。
“治就是了。”虞谣不咸不淡道。
席初眼底一颤,侧首看她,满目不解。
她只继续吩咐太医:“既然病的重,那医治就宜早不宜迟。你今晚辛苦一些,这就把药浴先备上一次吧。”
“……诺,臣遵旨。”太医叩首,心里都绝望了。
她总觉得,依照先前的局面,她真尽心给贵君医治,似乎不对;可按陛下方才的话,不好好治似乎也不对。
太医深感自己遇上了道送命题,最后将心一横,还是好好治吧!
医者父母心。实在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死要死得对得起职业道德!
目送太医退出去,虞谣终于又迎上了席初的目光。
他目不转睛地睇着她,像是要把她看穿,好找寻她突然前来的原因。
虞谣朝他笑了笑:“别看了。来日方长,贵君好好活着。”
来日方长。
席初心头一紧。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句话。
短短两年,他已经生不如死了,如何敢想来日方长。
“陛下。”他疲累地摇摇头,“您就直接杀了臣,不好吗?”
“不好。”女皇的答案干脆利落。
席初短暂地僵了僵,便又恢复了一片漠然麻木。
虞谣:QAQ。
霍凌和宋暨都从不曾这样。他们不论是在哪个阶段,不论跟她是亲是疏,给人的感觉都是蓬勃的。
而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截枯木,没有生机,随时会随寒风逝去。
要温暖这样一个人,好难。
况且中间还夹着个卫玖的事,她现下觉得那件事应该另有隐情,可一切又都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