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观潮的宅院在马邑城的东北部,庭院挺大,栽种了几棵树。时入深冬,万木枯黄,叶子掉得精光,几只小麻雀蹲坐在枯萎的枝桠上,一动不动。
聂壹走近,脚步声不轻也不重,他偶然踩断落在地上的枯枝,树枝细而脆,断裂时发出一声响,齑粉散落在地上,枝头的麻雀好像感觉有生人来,扑棱棱飞走了。
空气中弥漫着豆浆的淡香,让聂壹与他身后的郁夫心旷神怡。
才在院子口,热火朝天劳作的村人就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还有妇人向前走两步挡住视线。他们的保密意识都挺强。
聂壹说:“我来寻江郎买豆醢。”
这段时间,找江观潮买豆瓣酱的商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人想买豆醢方子,后者江观潮都婉拒了。妇人认出聂壹身份说:“江郎在后院,聂翁自行去便可。”
……
半大少年少女都集中在后院,江观潮被簇拥在正中间,距离他几米远外,立了一根木桩,桩上悬挂着简易靶。
村寨孩童的生活很贫困,却也不单调,他们的父母长辈会用残余的木料做点木头剑、弓给他们上手把玩,当然了,孩子的肌肉还没有长好,身体没发育成熟,张轻弓都很勉强,更不要说是重弓了。张弩用的力气也大,但不用一气呵成,慢慢拉开就行了,精准度还高。
不过弩的价格贵,好一点的弩机更要用青铜零件,他们买不起。
江观潮喜欢跟小孩相处,他把弩机给一唤做十郎的小孩儿,小孩不过10岁的光景,手稳稳当当端着弩:“江郎江郎,你这弩和我阿翁有不同之处。”他指了下钢郭内的机件,“阿翁的机件是用梨木制的,你可是用铁?”
他其实用的不是铁,而是铁碳合金的钢,这可不能和小孩说。十郎又说:“望山之模样,也和阿翁的不同。”
望山是弩机上的瞄准器,约在战国后发明,汉武帝年间的弩,有没有装望山的几率是对半开,就算是装了,也不是很好用,没有刻度,高低还低,发射角很小。
“我做了点改进。”他将弩机摆正位置说:“对准望山,朝靶射。”他的靶子上有一圈一圈的小圈圈,用烧过碳化的树枝画出来的。”
“砰——”箭没有正中红心,却也不远。
他摸十郎毛茸茸的脑袋,刚想夸讲两句就听人说:“劳驾,此望山可否借吾一观。”声音都在打颤。
聂壹尴尬地拉住郁夫,上来就问他人机密,也太不合时宜了。
……
聂壹和郁夫在室内坐着,一人捧着一大陶碗,碗里是热腾腾的豆浆。在发现豆浆很受人喜爱后,江观潮干脆磨了一大桶豆浆,随喝随煮,当然,石蜜是没有的,最多加点酱清喝咸豆浆。
据说咸豆浆在江浙一带很流行,不过他没法理解这口味,现在捧了碗豆浆小口小口地嗦。
聂壹确实是来谈生意的,他想把江观潮这批腌的豆醢都买了,等开春往匈奴草原销售,要价会比国内买的高出数倍。
“我倒是无妨,但看匈奴人扰边姿态,也不知开春后能否顺利交易。”他喝完豆浆说,“此时不同以往,我知聂翁常与匈奴人互市,然谁知他们是否会守规矩。”
聂壹长吁短叹:“我在边境行商多年,他们确实越发难说话。”他家几代以前就驻扎马邑,一直和匈奴人做生意,将国内的产品高价卖给匈奴人。
一开始匈奴人还守规矩,这些年却越发粗暴,还发生过劫掠商贾的事,而且他们也回过味来,知道汉人要高价,官方的几个互市窗口统统关闭。
聂壹一口将豆浆喝干说:“我也望寻些法子让匈奴人守规矩些,却一无所获。”
江观潮说:“敌退我进,敌进我退,依我看来,聂翁只有武装齐全,对匈奴人不假辞色,生意才会好做。”
郁夫是被捎带的,江观潮他们说话时一直当背景板,但他听见“敌退我进”的时候却眼睛发亮,拍手叫好。他向来是个稳重人,八风不动,朋友还调侃他和木头一样,感情外露还挺少见的。
聂壹介绍说:“他名为郁夫,乃是马邑县令,为我友人。”
马邑县是马邑城最大的官,江观潮从村人口中听得,这位县令先来对匈奴人不假辞色,也能理解他先前看见望山的激动心情。
村人在闲聊间也会谈到郁夫,江观潮知道他是个一心抗击匈奴的强硬派,他想了一下拿出自己的弩说:“郁县令先前可是想看这物?”手指灵巧摆弄,把望山从弩机上拆下来了。
县令是个识货的,能认出铜和钢的不同,但他不知道钢的硬度远胜铜,也没有多问,只以为是另种金属。
“此物可直接给我看?”郁夫终于冷静下来了。
“本不是我所做,有何不可看,我也不过是仿造他人。”
“何况若有此物,边疆的骑兵也更好瞄准,独藏在我手中也无甚意思。”
郁夫和聂辽倒吸一口冷气,从教人做豆瓣酱开始,他们就知道江郎豁达又心怀黎民百姓,但现在看来,也太豁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