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不迭转移话题笑道:“姐姐这么急着去挂铃铛,该不是有心爱的人,求花神娘娘成全。”
我随口一言,似乎正中事实,乔希骤然安静下来,脸染红晕,忽然松开紧抓我袖口的手,道:“哪有,你不去便算了,还在这里玩笑。”
两人谈笑间,裴姑姑踱步而入,她放下药箱子,道:“锦年,方子迟些抄也行,宁顺仪还托我给你送来一个铃铛,你不挂就可惜了。”沐安拖到上月初方才升为顺仪,虽然来得晚些,不过也可看出她在圣上心里毕竟占有一席之地。
说话时,我掌心便多出一个精致的赤金铃铛,铃铛外刻有缠枝并蒂莲花纹样,那铃铛挂钮也都刻成了一对交颈鸳鸯,粉色丝带垂下,上绣碧色缠绕藤蔓,相比之下,乔希与我的镀银铃铛,真是天壤之别了。
乔希一时惊呼出声,道:“宁顺仪待你真是好,宫中娘娘们用的才会那么精致!”
我拿着铃铛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不挂又怕辜负沐安一片心意,犹豫间,裴姑姑笑着连忙把我与乔希推出门外。
走出内药局,外间果然已经是铃铛满树了,或大或小,或高或低,最夸张的是善荣堂前的一棵百年海棠上下满满当当都是铃铛,找不出一根空着的枝儿,那树干竟被铃铛压得快要伏地了。
此情此境,我不禁莞尔,花神恐怕要被铃铛压得走不动了,三月三对花神只怕是折磨。
乔希很快找了承曦堂内层层盛开的李树挂上铃铛,她祝祷时我也知趣地走开了。
早知宫内并没有我心心念念的梨树,我还是在宫里闲逛。恍惚间竟走到了天禄阁,只是今日天禄阁门锁森严,想必阿苑也偷闲了。
不知不觉还是会回到这里,过去两个月或许来得太勤快了,我自嘲。正待扭转步履,却瞧见天禄阁前的那三树纯白辛夷,一时宛如飞雪覆盖宫墙阡陌,梨花飞雪大抵不过如此吧,此时找不到梨花,就由辛夷花暂且替代。
叹息间,我掌心合十,将铃铛埋在手心,曾经悬铃许下祈求与所爱之人琴瑟和谐、白首偕老之愿,如今万事转成空。我不可能介入争夺三千宠爱,沈未病与我两不亏欠,姻缘似乎与我无干,我唯一能求的大概只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罢了。
踮脚要挂上铃铛,偏那风儿与我捣乱,树枝摇晃,我怎么也抓不住,忽然感到身后仿佛有一股温热的气流,一双手交叠取走我的金铃,那手宽厚不失柔腻光泽,我认得的人里只有他才有这样好看的手,然而此刻我与他的距离那样近,容不得我转身与他四目相对。
而我已推测到出他的身份,他的骤然出现更令我难以平静,我努力掩饰紧张,轻轻问道:“大人怎么今日会来天禄阁呢?”
“想来找本书,不料这儿落锁了。”齐韶轻松地回道,他帮我系好铃铛就不再保持这样尴尬的距离,我也松了口气,笑道:“今日女儿节,宫女都会放假的。”
远处杳杳飘来昆曲的软糯唱腔所引去,伶人的腔调圆润,应当是名伶,依稀是永寿殿那儿的畅音阁,戏班子正在唱《游园》那出,《牡丹亭》本是我最爱的戏,原先只觉得临川四梦中唯有此戏,唱词雅得不像戏曲,闲来赏玩觉得娴雅非常,如今恍惚才发觉那些美丽的唱词,如此哀婉感伤。
杜丽娘伤春,宫中女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宫墙外的美景这辈子恐怕都是无缘得见。“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你心中既然满怀愁思,就不该再听这样忧伤的调子,你应该见到我赠与你的书笺,”而齐韶却并不在欣赏那曲子,仿佛刺探一般,“孤芳尚可自赏,佳人奈何独殇。”
貌似平淡的话,却显得如此暧昧,风摇金铃,脆声骤响,说话间他再次靠近我,我没由来地一阵紧张,齐韶总是太令人难以捉摸,如风拂过,难以抓住一丝一缕。
片刻的静默后,大约是发觉了我的慌乱,他露出浅笑,在我眼前轻晃那尾端枯黄的辛夷花瓣儿,我才松了一口气,他靠近我不过是伸手取下我发鬓上沾上的辛夷花花瓣,然而此时我的心却有一种惆怅,仿佛刚才我是在莫名地期待更多。
我转身装作去欣赏那金铃,言笑晏晏道:“大人又帮了我一回,还以为大人上次被我吓跑了,也不会再见面的。”我刻意提醒他,记得我那难看的胎记。
“这金铃很漂亮,”齐韶避而不谈,泛着玉色光泽的手触及那金铃,金铃仿佛被他挠痒痒一般,发出轻响,他问道,“不知你又许下什么愿望了呢?”
这并不是他应当问的问题,我也不需回答,果然不待我回话,齐韶便自顾自道:“要挂的够高,那愿望才会实现,你可该学学别人拿梯子来悬铃。”
本来今日想客套地与他交谈,不防又被这句话逗乐了,我扑哧笑了,道:“可惜宫里没有梨花,要真是有的话,指不定我就真的去借梯子了。”
“你喜欢梨花?”齐韶不可思议地望着我,那眼中墨色搅动,深藏暗涌。
“是啊,不过宫里都没了,只好拿白玉兰凑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