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国公紧跟在母亲身后, 老夫人扶着婆子的手, 进屋便靠在榻上,婆子替她垫上软枕,又奉上茶来。
老夫人年老少觉, 自来喝的茶都十分清淡,但今日不同, 她眼皮一掀:“不要这个, 沏一杯酽茶来。”
穆国公在屋里转了一圈,气得面皮紫涨, 指尖发抖:“畜生!畜生!这畜生是想将国公府的脸面全撕下来, 扔在地上踩!”
他说完便对老夫人道:“母亲,绝不能把这事儿捅出去。”
老夫人阖上眼,不说不动的躺在软枕上,直到丫环又送了茶来, 她喝上一口,觉得精神稍振,这才放下茶盏, 冷眼睨着儿子:“那你有什么办法?”
穆国公语塞,他当然没有办法,闻人羽那么坚定, 软硬不吃, 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望着母亲, 躬身道:“听凭母亲定夺。”
老夫人冷哼一声:“听我的定夺?你要是早听我的定夺,哪有今日之事, 大好的前程都是叫你自己败坏的!”
这一口怨气憋在心中多年,到今日总算一吐为快。
“你早二十年听我的,便不该纳那个下贱玩意儿,可你少年得志,刚坐上国公爷的位置,里里外外都有人奉承,娘的话也不爱听了,可你到底是我的儿子,既然求我,我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
说得穆国公面上尴尬,低声道:“娘,这都是旧事了。”
老夫人还没说完:“或者你十四年前听了我的,将阿已送去紫微宫,阿羽留在家中,由嫡子承家业,庶子得清名,可你舍不得,舍不得那女人掉眼泪。”
“毁了一门亲,得罪了澹王府,好,你主意这样大,我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还要处处替你打点周旋。”
当年紫微真人说有他有一徒儿在国公府中,老夫人便想将闻人已送去紫微宫。
可戚氏听见了消息,拦住穆国公又哭又求,说她这辈子便只有这点指望,若把这点指望也夺走,就是要了她的命。
“我想着你跟阿羽他娘总能再有孩子,先将阿已养在衡娘膝下,总是亲兄热弟。可你又舍不得衡娘教导你那眼睛珠子,恨不能拿她当后娘看待。怎么样?一个下贱种子教出来的,是什么好玩意儿!”
“怎么?你今儿倒不敢疼她了?”
穆国公紫涨的脸皮渐渐转红,他四十多岁的人,便在朝中也有脸有面,却垂手在母亲这里听训,自从二十年前当上国公,母亲再未这样训斥过他。
老夫人连声冷笑:“这许多年你抬举她,把个妾都叫成二夫人了,如今倒要听我的定夺了?”
穆国公满面通红,低声哀求:“娘,不论如何,这也是家事。”
“何况……何况阿羽早就不拿自己当国公府的人了,咱们家往后还要靠阿已才行。”
这一句话,说动了老夫人。
出了这件事,老夫人心中也不满意闻人已,可除他之外,穆国公府就再没有别的男丁了。
她一想还是觉得闻人已愚蠢至极:“蠢钝的东西,不说衡娘死了,就是我死了,你难道就敢扶她为正?你敢么!”
穆国公还当真不敢,在宅中再宠爱,那也是家事,戚氏出身太低,怎么能当国公夫人。
“这事不关阿已的事。”
老夫人本来已经气顺,听这一句又喝骂起来:“蠢货蠢货!这么看他倒真是你的种。”
骂也无用,眼前总得支应过去。
穆国公看母亲的脸色,就知道她有办法,他原来是偏爱戚氏,后来是偏爱小儿子,闻人羽又是这付油盐不浸的样子,只有靠小儿子才能成袭家业了。
老夫人大骂一通,心中气顺,这自然是家事,所以她才说要上疏给圣人,圣人病重,哪还有精力看这些东西。
又给了阿羽交待,又全了脸面。
老夫人渐渐气平:“只要人没出门,就有法子,你与衡娘是结发夫妻,这么多年总有情分,你到她跟前,磕头请罪也好,端茶递水也好,总要将她的心劝回来,再不济,她难道就不替儿子想想?”
老夫人抬抬手,又饮一口茶:“澹王府送了礼来,赤霞郡主听说还未许配人家。”
她这么多年挂心的只有一个儿子,盼着儿子能回家来,娶妻生子,过寻常人的日子,把这条路摆到她眼前,她有多少苦,都能咽得下。
穆国公一时踌躇,这许多年,也只有闻人羽回来的时候,他们二人才同处一室,连话都少说,又要怎么转圜。
想问母亲,又怕再挨训斥。
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目光大有深意:“你放心,上至皇后下至贫女,女人为着儿子,总是能忍的。”
穆国公出了正院,先去戚氏的院落,去看闻人已。
就见闻人已坐在屋中,桌上饭食一筷未动,他立时心疼起来:“阿已天大的事也要吃饭,你放心罢,我已经想了法子。”
闻人已看了穆国公一眼,穆国公从未在小儿子脸上见过这种神色,蹙了眉头:“阿已,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