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洞中的交战,他稍加悉心聆听,便将她的一招一式分辨地清清楚楚。
他手中的黑色珠钏越转越快,越捻越急,最后,玉线断裂,黑色的玉珠随着雨珠,稀稀落落,洒了满地,只留了尺许长的如血流苏,浸透雨水,纠结凌乱,一如心思。
身边为他撑伞的人,小心问道:“尊上,要不要属下过去帮忙?”
玉隐王回过神来,“不必,回吧。”
他转身,并不等头顶的伞,任由那些在指尖纠缠了二十年的黑玉珠,一颗颗晶莹剔透,躺落在暴雨如注的深山荒草乱石中。
不知又过了许久,山中暴雨渐停,洞中的的打斗也渐息。
雨后初晴,天色大亮。
一只满是血的鞋子,踏入洞门口的水坑中。
“焕儿,我们出来了!”
沈醉双膝一软,重重跪在雨水中,将沈焕从背后放下,捞了雨水替他擦脸,降温。
抬眼望去,深山之中,雨后新绿,无穷无尽。
该怎么将这个孩子带出去!
她的体力已到了极限,向前一步,尚且艰难,还要带着沈焕,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这座茫茫大山了!
一念之间,千回百转,凌乱的额发,血水混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顺着睫毛,缓缓滴落。
绝望中,一抹银白,在远远的树丛间闪过。
“弦儿……”沈醉失声唤了一声,却是声音不大。
再定睛细看时,依然是一片绿色。
真傻,他怎么可能会在这儿。
原来自己在最后时刻,想到他的会是他。
说起来,他可真是好看,他的吻,可真好……呵……
要是还能活下去,若是她还是女帝,一定要把他收进后宫,好好地宠!
沈醉瘫坐在水坑中,将半昏迷的沈焕抱在怀中,用衣襟沾了水,替他将小脸小手上迸溅的血迹仔细擦了擦,“你是个好孩子,母皇从前没时间对你好,对不起。若是有来世,你我有缘,只要你还愿意喊我一声娘,我必好好待你!”
她将沈焕擦净,将他放下,枕在自己膝头,又将自己脸庞映向水中。
水中的倒影,满面干涸的血混杂着新喷溅的血。
有蟒蛇的血,也有鬣狗的血,也有她自己的血。
凌乱的发,只用一根布条从额间拢起。
三道爪痕,顺着脸颊而下,直至脖颈。
只有那双眼,是雪亮的,让她还认得出,水中的人,是自己。
“嗤!”沈醉笑一声,“真是惨,做了这么久皇帝,临死却这么一副鬼模样!”
她想将自己也整理一番,却已是强弩之末,双臂一旦放下了沈焕,就再也抬不起来。
也罢,就这样吧。
活得稀里糊涂,死得稀里糊涂。
她沈醉,重活一世,却成了史上第一个活活饿死、累死的皇帝!
平静的水面,扩散来一圈涟漪,如风掠过,乱了倒影。
沈醉一阵怅然,却看见那水中,多了一个倒影。
一身锦蓝长袍,银白的长发。
“弦儿?”
她仰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便眼前一花,被人紧紧地,紧紧地抱入怀中!
“你到底是怎么死到这里来的!”头顶上,风涟澈恨不能将她吃了,咬碎骨头,也不能解这些日来的恨!
他依然穿着分开那日的衣裳,多少天来,衣不解带,只要有一点线索,就快马加鞭赶去!
他以为又将她弄丢了,以为她又将他一个人孤零零撇在这世间,以为从此又要天人永诀,不得相见!
还好……,还好……!
“弦儿。”沈醉在他怀中拱了拱,努力想将头拱出来,却已经没有半点力气。
“我在。”风涟澈让开身子,将她满是发黑的血,看不出真容的脸露出来,“我带你回去。”
“等等。”沈醉的手,无力地搭在他肩头,“给我亲一下……”
“……”
“再亲一下,我就了无遗憾了。”她以为是濒死时的幻觉,扳着他的肩头,不由分说,用尽全力,迎向他的唇,用力地,长长地印了一下。
之后,小心擦去沾到他唇边的血,“弄脏你了,怎么又没刮胡子啊?不美了呢。”
“等你!帮我!醉儿……!”风涟澈掰回她无力的头,狠狠地,用力地吻了回去,仿佛将这个软绵绵的人揉碎了,整个吞下去,他才能将这几日来提到嗓子眼的心彻底放下!
沈醉绵软着身子,承受他如狼如火的吻,他可真好,温柔也好,野蛮也罢,总之,她都喜欢……
不远处,不知何时,依稀出现了好多人。
是来接她的吗?
原来皇帝濒死,那幽冥之界会有这么大的接引排场。
嗯?
为什么各个脸色都那么难看?
难道连他们都嫌弃我是个假的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