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十,雪停,有风。 湖面依旧结冰,白茫茫的大地正渐渐开始消散,一道白虹从湖心亭掠出,落于湖中,一袭白衣的顾青辞缓缓抽出了玉骨剑。 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据说是之前上官大将军给他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伤口都已经开始结疤了,每次看到胸口旁的箭伤,他都暗叹一声,那真是捡回来了一条命,若是再相差半寸,蒙格那一箭,洞穿的便是他的心脏了,那时,便是陆地神仙也救不了了。 玉骨剑长三尺三,仅重三斤六两,通体宛若白骨,吹毛断发,削铁如泥,据说,那剑身,便真是白骨所铸。 宁清曾经告诉顾青辞,这玉骨剑,是三十年前,宁清一位好友所赠,是一个先天境的大修行者临死前将一身精血灌输在两三根骨头里,最后,那骨头落到了一个铸造大师手里,这才有了玉骨剑。 一柄玉骨卷起千层雪。 湖面上只有一袭白影,剑剑凌厉,湖面冰块上浮现出近百道触目惊心的剑痕,磅礴壮阔,被挑起的雪,如影随形,风雪乱人眼。 不远处,湖岸上,熊熊烈火燃烧了起来,几个人站在那大火前,沉默无言,那烈火中,有一具尸体,一袭儒袍,静静地躺在柴火之上,慢慢被大火吞噬。 数十人在送行,虽有大火,寒气却浸入肌肤,这里有庞世龙,有赵典史,有颜伯,衙门的几个人,平日里与马世联接触多一点的,很冷清,没有大办特办。 因为,顾青辞知道,马世联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其实,那些都不重要了。 人都没了,只是那一句承诺还在。 顾青辞舞剑,他想起了当初意气风发,他对马世联说,要给他一世荣华富贵,那时候,他心里挺鄙视马世联的,觉得这人,没骨气,后来,他知道了,马世联比任何人都有骨气。 好半晌,湖面风雪骤停,一柄重新回鞘的剑被抛出,划出一道弧线,插在湖心亭上,这一年,顾青辞失去了这个世上第一个朋友,那个朋友叫马世联,是个读书人。 顾青辞背着手,站在湖心亭,望着那熊熊烈火,鼻子突然一酸,眼前似乎有些朦胧,似乎是雪花,正好有丫鬟看了过来,顾青辞背着手,转过头,蓦然混浊的目光落在一片缓缓飘过来的枯叶上,然后,那片叶子落在他眼角,最后,又落了下来,只是,枯叶上有些湿润。 顾青辞一直背对着众人,微微闭着眼睛,直到庞世龙端着一个骨灰坛送到他面前,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庞世龙看到顾青辞的双眼,很是诧异,道:“大人,您?” “没事儿,”顾青辞微微摇头,接过骨灰坛,轻声道:“刚刚舞剑,风雪迷眼罢了。” “大人……”庞世龙张了张嘴,最后把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说了一句:“您多多保重身体,下官告退!” …… 冬意很浓,寒意颇深,湖面突然传来“咔嚓”一声,冰面断裂,不仅如此,那湖水居然晃荡了起来,隐隐约约有几条锦鲤游了出来。 万籁俱寂,也不知是不是天气严寒的缘故,刚刚还在送行的人,居然全都走了,便是府院里的丫鬟仆人也都不见踪影。 顾青辞轻轻地摩挲着骨灰坛,轻轻叹了一句,道: “世联,我许你的一世荣华富贵,做不到了,那就换一个吧……” “嗯,以北漠血,祭你在天之灵,十年之内,我必仗剑入北漠,取北漠小王子蒙格的人头来你墓前,为你清明上香!” 顾青辞拧着剑,慢慢回去了,府院的丫鬟仆人都聚在一起,看到顾青辞时,站了起来,却没人敢开口请安,只是管家给顾青辞倒了一杯酒,也偷偷的招呼着其他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没敢惊扰顾青辞。 顾青辞抱着骨灰坛,静坐了一天,始终没在脸上挂出欢喜辈怄,直到临近黄昏,瞥见了那柄冷落多时被放在书案上的七弦琴,才慢慢站了起来,将骨灰坛放在琴旁,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琴弦,然后微微沟动手指: “人间的河盛着天上的河 眼前的人唱着故人的歌 今世的你遇见来生的我 相逢一瞥然后擦肩而过 你是否会回首停驻片刻 ……” 琴声悠悠,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 …… 走在长夜漫漫的长岭县街头,隐约间还能看到屋顶的白茫茫积雪,只是总欠缺了人气,总显得太过于宁静,整个长岭县似乎都陷入了昏睡之中,或许是还没有走出血气的阴影。 一袭白衣的顾青辞在夜色里,仿佛黑幕中突兀的一点白芒,行走在无边而又寂寥的夜里,唯有那背影融入黑暗时显得很是萧索,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偶尔有人看到他,会很激动喊一声:“顾大人!” 顾青辞也会微笑着回一声,只是笑容总有些勉强,他在夜里行走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深夜,再也见不到一点灯火,他才慢慢掉头,往红袖招走去。 他在夜里望长岭,他对长岭县有一种无法言语的情绪,他从沉睡中醒来,他看到了漫漫风雪的长岭县,他从噩梦里惊醒,见识到了长岭县百姓的淳朴,他知道有人给他立了长生牌位,他知道有人每天为他祈祷,他也知道县衙门前有一家小酒馆里的汤面很好吃,那个叫白娘子的老板娘每次都会给他多加很多香菜,五文钱一碗,却只收他三文钱一碗……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吹起了风,卷起了一点点雪,顾青辞腰间挂着玉骨,站在一家酒馆楼上,这是很高的一座酒楼,一眼望去,漆黑的夜,笼罩着长岭县,他静静地望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最后风雪消停,寂静再一次席卷而来,他才慢慢到了街上,望着面前一座灯火通明的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