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永昼醒来时,入目的便是不执寺厢房中简洁朴素的摆设。
没等他为自己的回忆伤春悲秋两声, 假惺惺地落几滴眼泪以示往者不可追, 落永昼便猛然想起了一事:
清净方丈的心脏!
他当时在节骨眼上不容分说地陷入了回忆长河中, 倘若清净方丈当真为此出事,这罪过不是落永昼可以随随便便弥补得起的。
他一把抓起了榻边离他仅有几寸之遥的明烛初光,打算出去看看。
落永昼不动还好, 一动就从门外哗啦啦地围进了一大群人。
先是穆曦微, 再是陆归景、祁云飞两个、接着是秋青崖与月盈缺, 清净方丈在最后一手抱着一只猫, 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还好。
落永昼松了一口气。
没人出事就好。
他开口问道:“谁能给我讲讲我晕过去时候的事?”
穆曦微躲开了他的目光,不言不语, 显然是另有隐情。
落永昼陷入回忆长河中时, 他尚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外貌, 等落永昼这一次再睁开眼睛,穆曦微已完完全全长成了和记忆中大妖魔主一般的身形气度。
他固然也是剑修, 却不似常人所想的那般有着孤峭逼人的锐利, 反倒如玉山将崩,松柏倾盖般, 温和俊挺,出尘世外。
倘若百年前的大妖魔主肯摘下面具,也该像是穆曦微那样俊美雅致的眉目。
陆归景唏嘘了一下:“师叔, 金银过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有点多, 您要听哪桩?”
祁云飞心直口快在一边补充:“毕竟你晕了好歹也两年了, 发生的事情自然不少。”
落永昼顿时有点感动, 肃然道:“真是难为你们。”
穆曦微一直陪在他身边,落永昼能理解。
毕竟这小子哪怕当了大妖魔主也一天到晚给他红眼睛,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
其他的,大家都是有家有室有门派的人,能豁出去两年陪他待在不执城中,当真是殊为不易。
陆归景不太好意思,轻咳一声:“师叔不必和我们这样见外。”
祁云飞吞吞吐吐,半遮半掩:“实际上我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秋青崖脸色有点不太自然,颇为古怪:“待在不执城中的确不错。”
正当落永昼一头雾水,以为这几个人被不执寺佛光普渡所感化,下一步就是拔剑刷刷地把自己削成个光头出家礼佛的时候,月盈缺轻柔说出真相:
“毕竟不执城是能让大家卸下宗门重担的地方,自然很好。”
换个说法。
一群门派里压箱底镇山门的陆地神仙大乘巅峰,六宗的宗主掌门,名义上借着陪伴落永昼之名,实际上行着玩忽职守之实,借机推卸宗门事务。
落永昼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六宗那边的哀声连天,鬼哭狼嚎。
他深觉自己起初的一腔感动被浪费,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转回正题:
“两年前我昏迷时前来闹事的穆七怎么样了?”
祁云飞很惊奇,不遗余力地恭维道:“师叔不愧是师叔,哪怕晕倒的时候依旧心如明镜,还能知晓前来之人即是穆七。”
落永昼:“……”
恕他直言,这世上除却穆七这种爱拿生死当玩笑刺激的疯子以外,其他敢来不执城挑战三个陆地神仙威严的人也不会有太多的。
月盈缺耿直回答他:“你说谈半生和穆七啊。他们一开始来找茬的时候,我们和清净方丈按着他们揍了一顿,等快要按不住的时候,曦微再次出了手帮我们,再把他们按着揍了一顿。”
她说到这里,回想起当日场景,也不免耿耿于怀,带上了一二憋闷的愤怒:“穆七为人,不对,穆七为魔,实在是太过厚颜无耻,不择手段。”
落永昼微微点头:“见识过。”
他几乎从没对一个人恨到念念不忘的地步。
因为大多数人不敢得罪落永昼。
得罪他的人,没等落永昼恨到念念不忘,已经丧命在了他的剑下,一码归一码,自无需浪费这些多余恨意。
独独穆七是个例外。
上辈子拜他所赐,他和穆曦微一步步走入无可挽回的死局,穆曦微被推下身死道消的深渊。
一切不过是因为穆七想要得到魔主体内的妖魔本源,用以重塑上古大魔之身的因。
哪怕穆七死在他剑下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渣都不剩下一点,落永昼犹且不解恨。
何况看情况来论,穆七百年前在他剑下,并不是真的粉身碎骨魂飞魄散,否则不会有百年后还来蹦哒的可嘉勇气。
月盈缺一听就是在穆七手上吃了很大的亏,切切道:“我们万万不曾想到——”
说着清净方丈深有同感,心疼得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两只猫。
月盈缺:“我们万万不曾想到,穆七竟会劫持清净方丈养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