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足够一个人中止一生, 也足够戏班排完最终的结局。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择定的日子气候不佳, 黄昏时已见得浓云惨淡,黑风压压, 待到晚上出演时,恐怕是要下雨的。
这次初演, 台下的观众只手可数,不是因为没有人气, 而是谢家压根没发出帖子去, 算是只为主家跟他邀请的客人而唱。虽说人并不多, 但戏子们比往日更为紧张,毕竟排戏跟登台出演略有些区别,更何况是主家钦点, 天气又不好,怕出了什么差错受罚。
戏台子确有顶棚,可三面都是通的,并不是屋舍,要是雨下大了难免花妆,且声音渺渺,散在雨里更容易听不清楚。戏班班主特别来问了问谢通幽的意思, 谢通幽赏了些银钱, 只说让大家照常演, 人不出差错就行,下雨的事不必管。
既是主家都这么讲了,还有什么好别扭的,喏,各自散去换衣扮相了。
本来谢通幽只请了沧玉跟玄解一起看戏,小参仙都被撇在了家中写作业——这小娃娃近来喜欢练字,说是谢通幽这样的人都写得出一手好字,他不能给师父丢脸。无奈人生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唐锦云听说谢通幽回来,愣是如风般卷进了谢家大宅,近着谢夫人一口一个“姨妈”,嘴甜得好似抹了蜜,非要黏上谢通幽来。
谢通幽无奈,总不能为这点小事跟唐锦云撕破脸皮,只得也请他来一道看戏。
这戏园的戏班算是谢家出资养的,唤一声主家没什么,不过签得不是卖身契,非要说起来,大概就是昂贵些的短工,这些戏子颇受欢迎,花销更是不菲,因而私底下要做些什么,谢家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要不闹出丑事来,能定期演出,那就是班主把自己卖了,谢家都不会多说几句。
因此许多读书人私底下,又管戏园子叫相公堂子,来此看戏玩乐两不耽误,大好时光消磨去,这是风雅之事,没人会觉得荒唐。
不怪谢家胆大,这能进戏园子的几乎没几个省油的灯,不是大富大贵就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唐锦云比起谢通幽是真正的纨绔子弟,他前不久对着玄解心里痒痒,不意味着这辈子就准备守身如玉了。谢通幽出门这段时光,他直接搭上了演狐妖的那个旦角儿,因此今天戏园子开门,直接熟门熟路进了后台,打算来偷个香。
这唐锦云算是谢夫人的半子,本身家境殷勤,出手又十分大方,戏班里各个都见着他笑逐颜开,忙不择地挨上前来,便是从这少爷手指缝里漏点出来,都够他们吃穿不尽一段时日了。
就这样哥哥妹妹胡乱叫了一路,待唐锦云到那旦角扮相的衣间时,已不知贴了多少粉腮,扑了多少香气,口脂沾得满面都是,露出笑盈盈的风流模样。
戏还没开场,沧玉跟谢通幽在喝茶谈话,玄解对茶酒都没滋没味,就走出来透透气。这时云已压得很低,渐渐起了风,恐怕待会儿就要下雨了,玄解顺着回廊往前走,风里已经带了点潮意,薄薄覆在肌肤与衣物上,沉郁地坠着,他望望天,隐约嗅到雷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今夜恐不是寻常的雨。
玄解边想边走,绕进丛生的竹林里,忽然听见了些声音,不由得抬头望去,隔着一池春水望见了戏台后的小楼——就是戏子们化妆扮相的后台。二楼的小窗开着,忽然垂出一人身影来,眉眼勾描了小半,粉面桃腮,两眼春情,便是这般天气下仍见他肌肤莹亮,秀眉稍稍舒展,呵气成雾,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
这两处离得颇远,非是神射手或玄解这般能为绝看不清半分。
狐族性教育水平相当之差,玄解对野兽倒有些许了解,可具体如何全然懵懂无知,更别提是凡人的风月之事了,因此皱眉不解,认出那人是今夜要上台的旦角,便是之前饰演狐妖的男子,这戏班子里不少十几岁的少年郎,这个男子年纪要大些,有种少年难以比及的风情,因此玄解多少有些印象。
还当这人是受了伤。
玄解没有什么救人的好心肠,正要迈步离开,忽听得一段戏腔渺渺,那本该唤“和尚”的嗓音从高到低,媚态至极,腻声道:“你这死人,好不正经。”
窗头晃动一阵,又露出唐锦云半个身子来,见不着脸,那旦角仿佛是坐在他腿上的,两相依偎着,于是很快就探出头在那小窗旁,叼住那两片肉嘟嘟的红唇。
这时天色暗得快,屋内点了盏豆灯,只见两人脸儿相贴,胸膛依靠,你紧紧搂着我,我紧紧挨着你,衣服略见着凌乱不堪,听唐锦云喘着粗气道:“好哥哥,你正经些,与我在这里厮混?”
那旦角嫌他说话不好听,不轻不重扇了他两耳光,吃吃笑了:“你这冤家。”就要起了身来,被唐锦云连忙拉住了。
待会儿就要演戏,铁定不能真刀真枪得来,这旦角还是主人公之一,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唐锦云只怕自己色心刚消,脑袋也要跟着一起被削,谢通幽对他的事无动于衷,但要是闹得没面子了,也有的是法子狠狠收拾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