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关对于周澎湃来说,着实有些难熬。这一日,恰逢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他决定出门去打高尔夫,谁知刚一到球场,一干球友就凑上来问,“周董啊,听说陈进没瞧上你家珞珞?那小子眼光咋那么高,那么狂?!”虽然措辞都是替周澎湃打抱不平,然而仍免不了搞得老头子脸上非常挂不住,甚至可说是深受打击。 “我一定要让铁鱼变成烂鱼死鱼!”他逃开人群,对身侧的周响耳语,“所以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周响也只能点头说,“一定!”然而他根本没信心找到一个存心想躲的聪明杀手。一想到此处,他的心如坠五里云雾,潮湿而迷茫。 此时,铁鱼面前摆着一大桶炸鸡块和一大瓶可乐。这是他宁可饿死也不愿触碰的东西。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来的匆忙,沿途除了荒草,啥都没有,好不容易碰到这家快餐店……”坐在他对面的周珞显现出些许内疚与慌乱,“那天晚上,我确信自己没喝醉,所以记忆是怎么断片的,我至今仍想不明白!但,一个特别荒谬的片段突然冒了出来——那晚,是我,居然是我,打电话跟你哭诉不想嫁给陈进那种自以为是的高傲家伙,希望你帮帮我,无论用什么方法……” 铁鱼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指灵活地撕掉油炸的硬壳和鸡皮,然后把肉一丝一条地塞进嘴里。 “所以,说实话,你突然约我到荒无人烟的汽车旅馆见面,我……”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让新鲜而寒冷的空气慢慢渗透进来,“该怎么说呢?这事一时半会儿是难以平息的,而我,不想让爹知道罪魁祸首其实是我。我是不是很自私、胆小?!”她痛恨自己居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是我自己做的,只是单纯地觉得陈进配不上你……所以,和其他人都没关系。”磁音铿锵落下,他随即打开可乐,倒入纸杯,庆贺式地猛灌一口,顷刻觉得满嘴都是油腻腻的气泡,简直恶心到要喷要吐,但他还是咽下去了,甚至打出一个夸张响亮的嗝。 “你可以走了。”他指了指门,“基本上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保重。” “我知道了。你让我来这里,就为了卸掉我的负罪感。”她依然站在原地。 “放心,我有本事活下去,且能活得很好。” “但往后,别让太多人为你的‘活’而死。” “我会做个安分守己的人。开间花店,找个好女人,结婚生子……我觉得会挺不错的。” “祝你心想事成。” “祝你忘掉戚风云。” “我尽量吧。”她消失在门口。 “你叫什么名字?”汽车踏上归途,回忆在耳畔嗡嗡作响。 “铁鱼。” “铁——鱼?好笑。在水里会生锈死掉的鱼……” “大小姐,铁鱼可不是铁做的……就好像金鱼也不是金子做的。” 她会心一笑,一滴泪倏然涌出,顺着漂亮的脸颊流下来,回忆戛然而止。 “爹,虽然明知道您会生气,但我还是想跟您说出一个事实——是我,搞砸了一切……”回到家中,备受煎熬的她终于向周澎湃道出实情。 “无论如何,希望您能放过铁鱼。”她的声音平静而微弱,近乎卑微而虔诚地恳求。 “但是啊,珞珞,就在你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一则坏消息。”他轻轻地回复她,“别太难过……我会料理好他的后事。”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显然,生活,从未如此打击过她。她缓缓起身,脚像跛了似的,走得东倒西歪,某一步,天地似在旋转,翻腾,她彻底失去了平衡,昏倒在地。 清晨,周珞醒来。头脑阵阵悸痛,身体松散无力。她勉强侧了侧身,仔细看着在床边藤椅上打盹儿的父亲。他仍是她一辈子信仰、信赖、珍惜、珍爱的父亲,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铁鱼死了。她闭上眼睛,又陷进梦中。 周爷微微松了一口气,对于女儿的这般模样,他不觉得意外,也并不觉得有多么糟糕。痛过之后,她会变得更加谨慎、优秀,这就足够了。他的逻辑里从不牵扯除妻女外的旁人的死活。但也不是绝对的,他摇摇头,因为脑海里忽然冒出戚风云的如仙模样儿,这个人,很棘手啊。 直到傍晚,她才终于起床,在片刻眩晕中摇晃着虚弱而美丽的身子。窗边的写字台上燃着一只橘黄色的台灯,她走过去,凝望窗外的山顶庄园的辉煌夜色。然后,于某一秒,她慢慢拉动写字台的某个抽屉,拿出那本搞砸了爱情、害死了铁鱼的珞珞日记,走去盥洗室,打开窗户,掀起马桶盖,从小壁柜里摸出一个做工考究的打火机,撕下一页日记、点燃它,在火苗准备舔舐她的手指时,再将纸片扔进马桶里……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小时,待她走出盥洗室的时候,发觉浑身凉透了,而她的父亲正端坐在写字台旁,借着那盏散着橘黄光晕的台灯,静静地读她放在桌面上的叔本华的著作——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 “叔本华说——让我走进里面去。如果我们探索出我们自己心灵的本质,我们也许就有了开启外部世界的钥匙。”他合上书,抬头看他的女儿,“这本书是陈进送你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晃晃悠悠地躺回床上。 “好吧,睡吧。但是,记着,过了今夜,你就要回归成该有的模样了。”他起身走到门口时,又补充道,“陆千里来了……说是来胥家串门子,顺便来看看你……约在明晚。” 她将头缩进被子里,轻轻地说,“知道了。”世上再没有可供她连累的铁鱼了……想到此处,整颗心陷落在绝望与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