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夜,大街上空无一人,家家门户紧闭。
陆树铮一路开到前门大街,往常这里三教九流云集,热闹非凡,此时连成群结队的乞丐都没了踪影。
大街顿时显得空旷了很多。一只流浪狗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探头探脑地挨着墙边走着,它似乎也对这样的空旷和寂静感到不适应,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满眼『迷』茫,不知该往哪里去。
陆树铮漫不经心地握着方向盘,沿着前门大街驶过去,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折而向北,向安定门一带开去。
他驾车穿进一条胡同,在一处院落前停了下来,那是云珠的家。大门上贴了大红春联,金『色』的笔墨酣畅淋漓,四个大红灯笼照得门口暖洋洋的。
陆树铮下了车,定定地站在门口。抬眼望去,什么也看不见,除了一颗伸出院墙的光秃秃的枣树枝干。
那个纯真的少女此刻在干什么?陆树铮想起云珠来,一时竟然有些失神。此刻,胡同里空无一人,岂止是胡同,整个京师都是空『荡』『荡』的,每个人都有一个去处。
陆树铮觉得只有自己被隔离在整个世界之外。他的心里涌起强烈的渴望,他要打破这样的孤单和寂寞,他想上前敲门,他简直抑制不住自己。
一阵寒风吹来,陆树铮打了一个冷噤,他钻进车里,狠狠地踩了一脚油门,飞驰而去。
薛太太是新派人,所以薛家的年夜饭没有那么多规矩,主子和下人团团围坐在一起,当然薛家人口少,也是图个热闹。
今年薛太太格外开恩,允许云珠也跟着喝两杯。云珠兴高采烈,将面前的酒杯斟满,眯起眼睛喝了一大口。薛太太慌了,一把夺过酒杯,责怪道:“胡闹也要有个分寸,小心呛着。”
云珠顿时觉得很扫兴:“妈,你说了我可以喝的嘛!”薛太太将酒杯搁在桌上,说道:“成天搞怪,允许你喝也不是这个喝法。”云珠故意鼓着腮帮子说道:“妈,你扫了大家的兴致,快快自罚一杯!”
借着过年的喜气和热闹劲儿,薛太太今晚格外高兴,微笑道:“好吧,我今天也跟着你们胡闹一回”,端起面前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引得全家轰然拍手叫好。
云珠惊叹道:“妈,你太深藏不『露』了!”
薛太太得意地说道:“以前你父亲还在,我们还没有分家出来,每年的除夕,年夜饭一摆就是三大桌。有一年你二伯母和三伯母使坏,合起伙来想灌醉我,看我出洋相,哼,没想到啊,搬起石头了砸自己的脚,自己反倒喝醉了,只能让丫头老妈子们搬运回去。”
韩妈笑着接话道:“太太,我记得以前吃年夜饭的时候,只要老太爷在场,大家就只管吃饭,谁也不敢说笑。等老太爷吃完饭走了,大家就像得了大赦,少爷小姐们打打闹闹,妯娌们也开起玩笑来了。”
薛太太叹道:“老太爷在的时候规矩严,但是大家在一块玩闹,也有开心的时候。现在我们自己组织小家庭了,自由是有了,但是也没有以前的那份热闹劲儿啦!”
云珠『插』话道:“妈,想要热闹还不简单,明年过年我们和大伯、二伯、四叔他们一起过。”
薛太太感慨道:“现在分了家,就各过各的了,想要再凑在一起,着实不容易了。”
小翠笑道:“太太,别光顾着说话,快吃菜吧。”薛太太道:“这一年你们也辛苦了,大伙儿一起吃吧。”
小翠刚才还在说笑,不知道为什么眼圈突然红了:“太太,您待我们可真是好,我们作为下人,竟然能和主子坐在一桌吃年夜饭,也不知我们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薛太太嗔怪道:“傻丫头!现在讲究阶级平等,不说什么主子下人了,只要你们一心一意地为了这个家,我和小姐一定不会亏待你们。”
钱贵抹了一把嘴巴,站起来说道:“太太,是不是该放炮了?”薛太太道:“去吧,小心着点。”
云珠放下筷子,说道:“我出去看看”,跟着钱贵走到院子里。
枣树上挂着两挂鞭炮,云珠叮嘱道:“钱贵叔,等我捂好了耳朵你再点。”钱贵等云珠跑到一边捂好了耳朵,才把鞭炮点燃。
黑暗中只见一条火舌不断地炸裂开来,越变越短。一阵响亮的噼里啪啦声回『荡』在除夕夜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