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的北京,一个天高云淡的秋日下午,薛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咯吱”一声,东厢房门开了,薛家的老妈子韩妈和小丫头合抬着一张乌木镶大理石圆茶几,一步一步挪到院子里,安在大槐树底下。韩妈站在槐树底下略微歇了口气,反手锤着腰,说道:“小翠,再泡壶茉莉花茶来。”小翠应声而去,很快端来茶,还配了四样点心。
布置好了茶点,小翠道:“我去请太太”,一扭身朝北屋奔去。一会儿工夫,北屋的门帘子一掀,走出一位容『色』清丽的『妇』人,穿着时兴的天青『色』乔琪绒旗袍,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韩妈笑道:“太太,趁着今天天好,在院子里坐坐,比闷在屋子里强。”
薛太太走到槐树底下,慢条斯理地拣一张凳子坐下,笑『吟』『吟』地道:“韩妈、小翠,家里也没有多的人,都坐下吧。”自从薛家老爷过世,薛太太身边得力的人,就只有韩妈和小翠了。韩妈是薛太太的陪嫁丫头,在薛家很有脸面,小翠心思伶俐,做事麻利,很得薛太太的赏识。当下两人坐下来,薛太太捡起桌上的一份《晨报》,看得津津有味。
“咚咚咚”,铜门环打在大门上发出三声锐响。薛太太看报正入神,头也未抬,吩咐道:“小翠,去看看谁来了。”小翠正磕着瓜子,听见薛太太的吩咐,答应了一声是,丢下手中的瓜子,迈着轻快的小碎步朝门口走去。
薛太太翻完了社会新闻,一抬眼,只见小翠陪着本家三叔走进来。
十年前薛老爷撒手西归,丢下诺大的一份家业和年仅七岁的女儿,这些年来薛太太独自拉扯着女儿过活,不得不万分小心,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付。薛三叔是薛家的族长,一个不折不扣的前清遗老,一向嫌贫爱富,主持族中的事务多有不公。薛老爷过世没多久,薛三叔凭着自己族长的身份,口口声声让薛太太在族中过继一个侄子过活,薛太太硬顶着死活不肯答应,从此与薛三爷结了怨,两家基本上断了来往。
此刻薛太太直皱眉,心里头先防范起来,暗想:“这么多年没来往了,管你打什么主意,反正我没有便宜给你。”她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笑眯眯地招呼道:“三爷您来啦,快请坐。”薛三爷刚进门,韩妈就起身张罗茶水去了,此刻一杯滚烫的茉莉香片已经搁在薛三爷的面前。
多年不见,薛三爷越发干瘦,更见老了。他穿了一身古铜洒金的长袍马褂,一根稀朗朗的花白辫子盘起来藏在瓜皮小帽里头,颌下飘着几缕山羊胡子。他将长袍前襟一撩,就势坐下,开口道:“太太,您兴致好,带着下人赏秋景呢!”
薛太太笑道:“可不是!在这京师住着,夏天热得要命,冬天满城黄沙,就这秋天清爽。”薛三爷道:“说得是。我昨儿个刚从潭柘寺回城来,站在那山上看这北京城,天高云淡,真是心里舒坦。”
薛太太心里嗤笑,不知薛三爷领头的一帮遗老又在闹什么幺蛾子了。没等薛太太开口,薛三爷很有兴头地说道:“我们复古社这次在潭柘寺召开全社大会,大家都说尊孔复古才是正道。哼!我看这帮总长议员天天喊着共和,却忘了祖宗旧制!”
薛老爷生前虽然当过光绪朝的国子监祭酒,薛太太却是个新派人物,对满清遗老那一套一点不感冒。她懒得接口,面上微笑着,让小翠端上瓜果来招待薛三爷。薛三爷见薛太太淡淡的并不接口,顿感意兴阑珊,端起茶来呷了一口,从盘子里捡起一颗干果扔到嘴里嚼起来。
冷不防一团白影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茶几上,唬得薛三爷一哆嗦,两撇山羊胡子跟着颤了两颤,在一旁伺候的小翠忍不住扑哧一笑,连忙用手捂住嘴。薛三爷定睛一看,那团白影拖着一个大尾巴,一溜烟蹿回树上去了。
薛三爷惊魂未定,颤声道:“这是什么东西哪?”韩妈忙答道:“三爷莫要惊慌,这是我们小姐养的松鼠,刚才从树上下来偷果儿呢!”薛三爷道:“云珠自小就活泼,喜欢养个猫儿狗儿。”薛太太说道:“可不都是云珠惯的,这么大的姑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一放学回来就逗这松鼠玩。惯得这小东西一点也不怕人。”
薛三爷道:“说到云珠这孩子,其实我今天登门,就是为着她。”
云珠可是薛太太的心头肉,薛太太顿时心里一紧:“三爷有话尽管说。”薛三爷『摸』『摸』几缕焦黄的胡子,说道:“云珠这孩子,今年十七岁了吧,我今天腆着这张老脸,想喝一碗冬瓜汤。”(老北京风俗,把做媒叫做喝冬瓜汤)
薛太太答道:“哦,不知三爷说的是哪户人家?”薛三爷道:“我一说您准知道,五品衔南书房行走严观复的大儿子严启梦,今年二十五岁,论根基,论人才,都不委屈云珠。”薛老爷在世的时候,薛严两家常常走动,彼此都很熟悉。韩妈一听,心里连叫不妥,苦于没有她说话的份,只得拿眼光瞧着薛太太。
薛太太一听这话,火气直往上冒,暗想:“严观复那个大儿子,五短身材,一双绿豆小眼,逛窑子,捧戏子,是个出了名的二世祖,这样的人,你薛三爷也好意思上门来提亲!若是换了别人,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