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扣了三下,从门缝儿挤出声音道:“请问白珂同学在吗?” 没人答应。 矮胖男人于是猫腰,手扩开一个半圆,侧耳倾听。 里边儿明显是响着声音,一种颤颤巍巍的嘶吼声,男声,躁得可怕,气势有如排山倒海,压低了另一个清脆女声,男声粗犷喊道:唱啊! 女声像是被吓着了,随即低低的吟唱出来,有几分婉转之意。 ——六分吧。矮胖男人在心中打分,悦耳有余,气息不足。 男声捏着唱腔,抑扬顿挫咬字重复,这次加了些放肆的意味:唱啊! 声音成熟,浑厚有力,不像一般年轻人,音色青涩不堪。 随即男声推动气势越来越更强,情绪递进酣畅淋漓。 女声接不了招了,还算悦耳的高音,失了节奏,上气不接下气,但男人再度以更高亢命令道,唱啊,为我歌唱! 肉嗓的声音像开了影院特效。 这下女声干脆一点也没了,气若游丝。 戏演砸了。 但是矮胖男人恨不得掰开了门缝儿,侧耳倾听后续反应,几秒钟之后,果真传来了适时的响亮掌声,整齐划一。 他两条眉毛上扬,露出不出所料的得意表情,喃喃道:“啊~就是这种熟悉的热情掌声,戏砸了,人却没砸。那女声明显是功力不够,技术不行,说不定是鬼迷心窍,”扶腰回头,“不过对于男声,白珂同学,也正常,他总是能找到热心学姐帮忙,他也不差观众捧场,尤其是……” 说道这里,矮胖男人下意识就想开荤玩笑,发现自己扶着腰的身高,只够女人的肩膀,空气传来一阵寒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道,“江晓琪,这就是你要找的白珂了,我给你介绍的,绝对没错。” 江晓琪被贾主任的肥臀挡的严严实实,皱眉道,“贾主任,里面是在做什么?” 外号假大空的贾主任道,“唱戏啊,《歌剧魅影》,那三个唱段…这么经典的音乐剧,你居然不知道?” 江晓琪脸微红,“我不是音乐剧专业。” 贾主任伸出大拇指:“里面的男声白珂,那也不是专业音乐剧的啊,他和你是混一口饭吃的,你俩都是演员,你演过戏,他也演过戏——虽然都是儿童片,但他是童星。童星的市场比电视剧市场还要残酷啊,长相第100名的演员依旧有戏可演,长相第2名的童星,那肯定就没戏了,我说这话没错吧。” 贾主任一边说话一边扭腰,很兴奋。 美女江晓琪愣了,竟然无话可说。 于是贾主任肯定道:“他资历比你还老一点,算戏骨。” 江晓琪当即道:“圈里长残的童星占了九成九,剩下的尤其歪瓜裂枣,演员这饭可不好吃,他说不定出来连碗都端不到,还吃什么饭?” 贾主任把绿豆眼瞪成黄豆大:“他绝对是吃这一碗饭的人……”说罢上上下下打量江晓琪一顿,原先欣赏的目光也略带惋惜起来:“不能比的,其实这饭吃不吃得到,还是得分人。” 这话贾主任话音未落,江晓琪已经气冲冲走了。 贾主任于是迈矮粗腿很吃力的追。 前面是礼堂的后门,门锁三年前便坏了,一直没人管,也没人长留,此前掉下的砖块砸过人,学校宣布老礼堂是危房,用黄胶带封着,“立入禁止”,这乐坏了一堆找不到地儿的饮食男女,他们看到这话就来劲,可惜门随时敞开着,再加上得绕上一大圈走后门,去的人便少了。 学艺术的,毕竟不差房钱。 先前戏剧系的人在这儿搞专场演出,热闹了一阵子,后来学校为了提高评教,新建了处现代礼堂,又敞又亮,于是戏剧系的也不过来了,轮到了音乐剧系的捡漏,再后来,学校拆了礼堂的椅子,又不打扫,只剩光秃秃一灰房子,这下,音乐剧系的也不来了。 学音乐剧的都是究极梦想家,出路之艰难,连他们都坚持不下去了,其他的便闻风丧胆。 贾主任追上江晓琪,看到江晓琪站定没动,夕阳斜斜映过来,把黑了吧唧的红墙照亮堂,余光抹穿碎花裙的江晓琪身上,镀了腮红一样,颜值顿时上升了一个档次。 老贾暗道,难怪她能演儿童特摄片,这颜值,小孩子也分得清漂不漂亮的。 贾主任抬表,下午五点多,白珂同学的音乐剧,这时候,一般该到尾声了。 他有点急。 但江晓琪是“知名”校友,社会人,青年女演员,又是请来的外援,无论怎么,得给上几分薄面。 他假装极有风度,脸上却急的滑稽:“江晓琪,你看什么呢?” 江晓琪凝望墙上的画像,眼神极轻柔,感慨道:“毕业不到一年,老礼堂就成这样了,去年院里的毕业大戏,虽然没放在这儿,我们平时排练,总是经常来的。” 说罢江晓琪伸手抚摸墙上的壁画,闭目忆青春峥嵘。 贾主任急的牙痛,摸下巴也跟着看过去,是女沙皇叶卡捷琳娜的画像。 红天鹅绒色尖晶石,密密麻麻大钻,白金冠架——不过贾主任看的重点不是叶卡捷琳娜一世的皇冠,而是皇冠往下,女人欲露还羞的一抹浅沟。 江晓琪手贴在叶卡捷琳娜一世的沾灰裙摆,呐呐道:“我走之前,院里边,当时传老礼堂,是要作文化建筑保留的,这么大一个地方,又是那个年代难得的纯苏风,怎么现在……” 贾主任极力挪开眼,摊手道:“你不知道,文化价值赶不上经济发展,请以辩证的眼光看待。” 说罢一脚踹开碎石,弹墙上闷响:“说是两个星期之后就拆,两个星期后,你再找白珂,得去问她们小女生了,她们有个群专门讨论这事,这件事情,我是不如他们的。” 江晓琪不以为然,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