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中那人沉默地注视着他, 突然又幻化成一张又枯又瘦的脸。
那脸扯出一抹干巴巴的笑,浑浊的眼里往下落了一滴泪。
泪珠晶莹剔透,似凝结的珍珠。
崔望怔怔伸手, 任珍珠落入掌心淌成了水,他被这无所不在的水汽笼住,他看见了阿娘,看见了阿耶, 也看见了小小的自己。
崔望很清醒。
他甚至很清醒地知道, 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桃枝人的记忆。
这噩梦回环往复, 它将他困在那秘境的伤阵里, 困在那上元节, 困在上元节无处不在的花灯里。
小小的他牵着阿娘的手, 穿行闹市。
闹市熙攘,人声鼎沸。
他拿着糖葫芦快活地左看右看。
这是阿娘第一次带他出门,第一次给他买糖葫芦,第一次对他温柔地笑。
他快活极了。
“阿娘,我们来买灯么?”
阿娘牵着他:
“我们来找阿耶啊。”
“找阿耶做什么?”
“找阿耶回家。”
可最终阿耶没回家。
阿娘找到了阿耶, 他也找到了阿耶。
阿耶搂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娘姨四处逛着灯市,他给那娘姨买金簪,买花灯, 他们题灯谜,他们放花灯, 他们饮酒作乐, 旁若无人。
“阿娘, 我们不去找阿耶回家吗?”
“不找。”
阿娘拉着他,狼狈地跑了。
他被拉得跌跌撞撞,回头时看见,阿耶的脸,化成了郑菀。
郑菀持着花灯,在一片灯火阑珊里,对着年轻的男人笑颜如花,她娇娇地说:
“好啊……”
桃枝人见此落泪。
它是桃露所化,天生多愁而善感。
无处不在的迷雾,将晃人的华灯拢住,连着女子鲜妍的脸蛋也一并遮住,记忆“轰隆隆”倒塌,碎成一地齑粉。
崔望睁开了眼睛。
水镜里,没有了阿娘,没有了桃枝人,没有了那一滴泪。
只有他自己。
凉风飒飒,不远处飘来小儿女轻快的话语。
“美人儿,要不咱们去隔壁凤清街逛上一逛?听闻那儿新开了家食肆,浆果酪甚是美味……”
“浆果酪?那是何物?”
“听闻是那家店主自小千界带回来的一种新鲜乳食,先将数十种元果切成小块,再浇上……”
一盏琉璃灯,一把夜光扇,说说笑笑,晃晃悠悠,便与这长街上成双成对的男女融为一体。
他们渐渐地走远了。
人群消散,唯有街边的玉兰灯不灭。
崔望站了一会,转身往外走,一阵猛烈的风来,黑色斗篷被整个儿掀起,露出里面痕迹斑驳的白袍。
红色的茂覆果汁,黄澄澄的酒液,斑驳杂陈,渲染出一身狼狈。
崔望瞥了一眼,突然停住了脚步。
月光照得他一身彻冷,可这冷里,却燃烧着某样东西。
这东西,三年的冰雪囚笼未曾关得住,三年的清心寡欲未曾压得住,它经久不息,越燃越烈,越烈越抑,越抑越沸——
他再坐不得,再立不得,无有一刻安稳。
崔望猛地回身,他以比离开时更快的速度往回走,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似一道狂风,卷过长街,华灯被风吹得摇曳起来。
——————
凤清街。
郑菀左手拿了串糖葫芦,右手拿了盏琉璃杯,琉璃杯内装了那所谓的浆果酪,书晋替她提着灯笼,两人说笑着往外走。
突起一阵飓风,郑菀下意识一个扭腰要逃,谁知那飓风竟带了迟滞的压力,她完全反抗不得,便被整个儿卷走,拖到了暗巷深处。
“你谁——”
她抬头,惊讶地张了张嘴,“崔望?”
崔望一把将她推到墙上,亲了下去。
郑菀挣扎了起来,糖葫芦与浆果酪在挣扎中黏到了崔望身上。
一时他白袍上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可崔望却不管不顾。
他吸-吮着她的嘴唇,如同在沙漠中行走了多日的旅人。
郑菀踢他:
“崔望,你放开我——唔——”
崔望不放,他用腿将她袭来的双腿夹住,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迫她靠近自己,另一手将她双手牵制在头顶。
唇齿交缠间,一股浓重的铁锈味传递了开来。
郑菀狠狠地咬着,可崔望却似感觉不到疼痛,铁锈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浓,郑菀终于松开了嘴巴。谁知这一松,反倒像是一张邀请函,崔望轻轻松松地叩开了她的牙关……
郑菀反抗的力道小了起来,崔望压着她的力道也松了一些。
便在这时,郑菀使了青空闪。
她几乎瞬间从崔望身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