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路中,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笔尾,“钢笔。”
金属的菱形笔头像是一把冷剑,这只宝蓝色的金属钢笔出水并不顺畅,时而哑了墨,只有一道划痕留在纸上,笔尖顿住的地方,又淤积出一个小小的墨点,顺着纸的纹理慢慢地洇开。
半晌,男孩拧紧的眉头松开,一连串字符从笔尖倾泻而出,蓝黑色的墨水在他写圆润的字母a时积蓄着,下一笔又被顺开,留下的字迹深浅不一,像首有韵律的诗歌。
好漂亮。
她出神地看着,薄薄的一张纸上,阻塞不通的思路和条理清楚的推演被同时记录着,这张发黄发脆的旧稿纸像一片历史,不能轻易抹去任何痕迹。
Y放松地吐了口气,轻轻合上笔盖,一声“啪”的脆响。
“喜欢这个?”他不动声色地将笔递过去,端起水杯来一饮而尽,对于自己的玩物受到歆羨,感到有些得意。
女孩抚摸着笔壳,看上去爱不释手:“从哪儿来的?”
“我妈妈的。”他说,“她说她小时候,每逢不开心,就拿它记一篇日记。”
女孩拿起桌上的玻璃瓶子,里面只剩下了快要干涸的、蓝黑色的液体的底子,里面漂浮着一些凝固的渣子。
“小心些。”他的嘴唇埋在杯子里,偷眼看着她,声音闷闷提醒道,“只剩半瓶了。”
话音未落,他的眼睛猛瞪起来——她把手指伸进墨水瓶里搅了一搅。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蓝色的手指,粘稠的已经生成沉淀的蓝黑色液体,成分是鞣酸铁。她嗅了嗅,马上皱起鼻子,有一股特殊的刺鼻的味道。
墨水沿她的手指滴落下来,在本子上绽开下小小一朵花。她忙伸手去擦,手指上沾染的墨水,弄得茶几和本子上污迹斑斑,她五指张开朝向自己,无措地僵在空中,澄澈的眼神慌乱地看着他。
Y抱着臂,冷冷看着她:“给我弄干净。”
后面的事情,他不太记得了。那一天很累,他靠在沙发上,眯着眼睛看她鼓着腮,拿着一张抽纸“噌噌”地擦着桌面,辫子跳动。跳着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便睡熟了。
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空调的温度舒服,他肚子上盖了一条羊毛毯子,缠着绷带的腿被小心地架在沙发扶手上,灯火通明的屋里传来饭菜的香气。
某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桌子被擦得干干净净,笔记本安然合拢,上面放着一片纸。男孩艰难地伸手够到了他写好的思路,眯起眼睛举在头顶上看,上面多了一只翘起尾巴的、毛茸茸的黑猫,她滴下的、圆圆的一个墨点,变成了黑猫的眼睛。
他撇了一下嘴角,将那张纸盖在眉骨上,呼吸将它轻轻吹动。
厨房的门打开,乒乒乓乓的声音由远及近,女孩背后跟着欢快起舞的扫地机器人、厨房助手、自动洗碗机和消毒柜,它们像是拱卫她的士兵一样亲昵地列队跟在她身后。
“嘘。”她扭过身,食指将抵在唇边,双眸一闪烁,那些家伙都安静下来,嗡嗡运转着回到了角落里站好。
系着小熊围裙的唇红齿白的女孩轻手轻脚地摘下袖套,像是童话故事里的落难的公主。
“嘿,Y。”她弯下腰来,轻轻地将盖在他脸上的那小片纸揭开,“吃饭了。”
一直到晚饭结束,她都在时不时地抠着自己的手指。
“给我看看你的手。”Y终于忍不住拿筷子敲敲碗边。
伸到他面前的细细的手指被泡得皱巴巴的,微微发白,连指甲缝里的墨水都看不到了,他惊愕道:“你拿什么洗的手?”
女孩看着他,不太确定道:“……次氯酸钠。”
“你傻吗?”他猛地用力捏了捏那手指,还能感受到关节的脆和韧,他确信这是属于人的手,没有任何一个AI拥有仿真度这样高的皮肤。
可显然,她没有完整的代谢系统,被化学物质灼伤的皮肤,无法恢复。
“因为……我要做饭了。”她的手指蜷了一下,似乎对他这样的反应感到诧异,另一只手放在他头上轻按了一下,“我不能用沾了鞣酸铁的手触摸食物,这样会使你中毒。”
虽然有点儿疼。
“洗手不要用香皂以外的任何东西。”他警告地瞪了她一眼,飞快地扯过冰袋包裹住她的手指,从椅子上跳开,“自己捏着。”
洗碗机嗡嗡地运营着。
男孩铺开笔记本,在纸上画下了岔路口一样的字母。
“Y”。
女孩握着冰袋说:“这是你的名字。”
在“Y”之后,他又写下一个字:“轶”。
钢笔的硬,同中文笔画的撇、捺、顿,处处相合,这些笔画是需要含着力气的,一点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的锐气从笔尖泄出。
“这也是我的名字。”他将本子转了个向,面对着她,没有更多的解释。
女孩没什么障碍地接受了,她接过纸,在上面写起来。
一个雅致的中文名字,她写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