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倾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秦淮赶紧敛了笑:“呦, 生气了?开个玩笑,没什么别的意思。”
苏倾停顿了一下,转身回屋。
“哎苏倾, ”他忙在背后喊, “你和顾怀喻都很敬业,你们就是纯正的同事关系,别听我瞎说哈。”
过了片刻,苏倾竟然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纸, 走过来把秦淮挤到角落里,大有地下党接头的架势。
秦淮盯着她侧脸半天,喃喃:“没生气啊。”
苏倾的黑亮的眼看着纸面, 指指打印纸表格里的第二列:“这些人,你认得吗?”
秦淮低头看她手上的表格, 一行一行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让人用红色中性笔画得乱七八糟, 批改作业一样,有的叉掉,有的圈出来,压在最上面的一张纸很久远了,纸面有点泛黄。
苏倾把手机后置灯亮起来, 贴心地给他照着。
秦淮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 有几个名字如雷贯耳:“这个, 这个,这个,负责人风评不好,事儿多,爱刁难人;这个,团队不错,但是导演不行,喜欢揩女生油;这个,老板发家前有性骚扰案底……”
他忽然皱起眉不说了,苏倾的呼吸也微微停顿了,她很聪明,片刻就懂了。
秦淮指出的这几个,无一例外,都已经被红笔叉掉了。
很久之前,她就不知道顾怀喻接戏是以什么为依据的,怎么能那么快而决绝地做出选择,直到现在。
秦淮往后一直翻,这里面有些人和公司名他听说过,有些是根本不认得的,看着上面肆意的叉,越翻越觉得心惊:“没看出来啊男主角。”
苏倾咬着唇,指尖在屏幕上跳跃,飞快地打出“缪旗天”三个字。
屏幕的蓝光照在她脸上和眼睛里,黑字介绍“刷”地加载出来,往下一拉,迅速拉到“亲属”一栏:
“长女缪凤儿,现为缪氏集团总裁,集团涉足食品、服装、新媒体等多个领域……”
“与现任妻子所育二子缪云,为鸿飞、紫涵、毓华传媒、眠云国际四家影视公司控股股东……”
——请问先生小姐是东厅还是西厅呢?东厅是缪小姐的场,西厅是缪公子的场哦。
——西厅。
——毓华的陈立,可以删了。
秦淮还站在一旁吹着夜风翻那沓纸,发自内心地慨叹:“太可怕了。人不在江湖,手掌江湖事啊。”
所有混乱的声音画面,让一阵钝重的响声打断。
顾怀喻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远远地倚着另一边的阳台栏杆,懒洋洋地看他们,手掌拍拍着栏杆,声音顺着金属管传过来,震到秦淮身上:“十二点了。”
秦淮让他震得赶忙跳起来,笑嘻嘻地把水果拎起来晃一晃,回头对着苏倾做了个“自求多福”的口型:“谢谢,小爷走啦。”
阳台上只剩苏倾和顾怀喻远远对立着。他看见苏倾一双漂亮的手伸进文件袋里,妥帖地把打印纸的每个边角抚平,她低着头,长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毛茸茸的阴影,安安静静的,一点儿都不看他。
“苏倾。”他轻轻喊一声。
苏倾一顿。她发觉顾怀喻叫她,多半没什么要紧事,带着一种逗弄小动物的戏谑,好像故意让她抬个头、应个声,他就觉得愉悦得很。
她偏不抬头,垂眼专注地扭门锁,把那圆形的门把手锁上又扭开,还用纸巾仔细擦了一遍:“十二点了,还不快睡。”
拍戏后期很艰苦,李丽芳一共进了三次医院,人有些浮肿。脸上的蜡黄,化妆师遮都遮不住。她拿面镜子,一有空就反复地补妆,情绪非常焦虑。
秦淮说:“别补了李老师,你这个状态正刚好啊。”
李丽芳放下镜子,焦虑地问:“真的吗?”
苏倾得了空,坐在凳子上看戏,她看到女皇那张无坚不摧的面具脸上,因为忧愁和恐惧有了裂痕,一旦有了裂痕,神便不再是神,衰老和死亡将接踵而至。
秦淮闭了闭眼,分镜画面在他脑子里飞快地过一遍,用力一拍巴掌,脸色严肃起来:“就这样,来,准备开始。”
其时正黄昏,窗户外面是暖黄的光线,遮住了有些可惜。苏倾伸出手,把窗帘卷起来,监视器中的画面在不知不觉中变了颜色。
秦淮刚准备开始,看着这片光愣住了。
太漂亮了,太完美了。
从前的布景是浮世绘,黑色幕布做基底,大量高纯度色块交汇碰撞,绮丽诡异的一场东方魔术,拍至此刻,画面刹那间有了温度,却是沐浴在一片虚幻的圣光中。
离宫的世界将要土崩瓦解了,这一场戏,就是最后的粉饰太平。
无数思路灵泉一样从脑子里井喷式地冒出来,不知道该与谁分享:“苏倾,你学过画画儿吗?”
苏倾微笑着摇摇头,安静地坐回了角落。
秦淮揉着太阳穴,觉得十几天来积累的疲倦和灵感枯竭一扫而空。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