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聪明人已经知道闭上嘴,静静观望事情的发展,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真的冒头出来。
朝臣中三三两两的站出来几个人,但更多的是沉默着,皇帝神情恬淡,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吩咐左右为几位宰辅续杯,笑道:“朕敬几位肱骨一杯!”
方才那一幕,似乎已经过去了,原本有些低迷的气氛,也重新热切起来。
乔毓吃的饱了,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没动筷子,只从果盘儿里捡了几颗樱桃往嘴里送。
侍立在一侧的几个内侍走过来,乔毓瞥见面前阴影掠过,还当是有事,刚一抬头,却见那几人已经越过自己这边儿,往下首处去了。
什么情况?
乔毓总觉得有好戏看了,又往嘴里塞了颗樱桃,便见那几个内侍走到方才出言反对的那几人面前去,将他们的碗筷盘碟收走了,连杯盏都没留下,桌案上空荡荡的,瞧着有些空旷。
众人瞧见这幕,都有些怔楞,小声说话的官员命妇们不觉低了声音,刚刚热闹起来的大殿重新安寂下来。
皇帝恍若未觉,继续同几位宰辅说笑,皇太子在父亲身边添酒,一派融融和睦。
被收走碗碟吃食的官员们面颊逐渐充血,变得涨红,彼此对视一眼,神情中都有些胆怯。
韩国夫人见状嗤笑,低声道:“圣上真是动了真气,可他们连周亚夫的骨气都没有。”
周亚夫性情耿直,几次与汉景帝闹的不欢而散,索性托病辞官,后来汉景帝想知道他的脾性改了没有,便召他入宫,给了肉食,却没有给筷子,周亚夫深以为辱,君臣二人又一次不欢而散。
汉景帝好歹还留了膳食给周亚夫,皇帝这一次,却连个米粒都没给人留。
说到底,也就是一句话。
跟朕顶着干的时候,先颠颠自己斤两,你们是吃谁家饭的?
殿下气氛凝滞,无人言语,殿上却是言笑晏晏,其乐融融,两重对比之下,着实叫底下人难堪。
被收走盘碟的约莫有十来人,面面相觑一会儿,终于起身离席,到殿中屈膝跪倒,颤声道:“臣等愚钝,识见粗鄙,目光短浅,望请圣上见谅……”
皇帝似乎没听见,只管跟侍中赵融说话:“年前关中大旱,今年倒还好些,只是也该翻修水利,卿等多挂心几分。”
赵融笑着应声:“是,臣记下了。”
那十来人被晾在殿中,好不窘迫,虽觉屈辱,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等到皇帝几人暂且停口,再拜道:“臣等有罪,望请圣上见谅!”
皇帝终于将目光投下去了。
他没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空话,只淡淡道:“知道自己是吃谁家饭的吗?”
被收了碗筷盘碟的这些人,多半出自世家,又或者是与世家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骨子里总是带着三分傲气的。
出仕为官,说到底不都是为了名与利?
要说是为施展心中抱负,造福万民,这话他们自己都不信。
可这些人有个毛病,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可以这么想,但你不能说出来。
人活一张脸,把什么都拿到大面儿上来,那跟把脸皮掀了,仍在地上叫人踩有什么区别?
早先被收走膳食碗筷,他们还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几句,食君之禄,免不得要受些委屈,可这会儿当着满殿人的面儿把脊梁骨折断,却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故而皇帝问完之后,他们硬是把脸给憋青了,梗着脖子道:“臣等为天下万民之托,辅佐君上,夙兴夜寐,不敢忘怀,圣上何故辱之?”
说完,又软中带硬的拿捏道:“今日至此,臣等自请去官!”
“准了。”皇帝听罢,转瞬迟疑都没有,即刻便准奏,又抬手吩咐道:“即刻剥去他们身上官服,取下鱼符,赶出宫去。”
那几人脸色霎时间便白了,皇帝看也不看,又转向皇太子,道:“人各有志,他们既乐于去做闲人,朕便成全他们,太子也不要为难,五代之内,便不要叫他们的儿孙入仕了,做个富家翁,其实也不坏。”
皇太子含笑应了声:“好。”又有内侍近前,遵照皇帝吩咐,打算剥去几人官服。
早先闹成那样,已经够丢脸了,要真是在大殿之上,当着妻子儿女的面儿被剥了官服,即便只是外袍,也足够叫人羞愤而死。
那几人惶然跪地,连声央求道:“臣等一时失言,万望圣上赎罪……”
皇帝置若罔闻,催促道:“还不快些动手,再请他们出宫!”
内侍们闻言近前,在这些人呼天抢地的惨淡声中剥去他们官服,又将人架着,就此离开了此处。
既是宫宴,自然有女眷在,丈夫身上的官职没了,妻子、母亲身上的诰命自然也随之消失。
皇帝还没有那么变态,在这儿脱女人衣裳,只是照旧赶出去,叫跟他们的儿子、丈夫做伴儿去了。
闹了这么一出大戏,这些人从此以后,怕是再也没法儿在长安立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