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城南的石灯巷, 新搬来一户人家。
四口人, 一个老婆子, 一对四旬夫妻, 还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人憔悴蜡黄,但看眉目却生得不错的,有八卦邻居凑上去,说那家人虽看着狼狈, 只那手却是柔软没丁点茧子的, 怕从前是富贵人家的出身。
石灯巷这一片,多为贫民聚居,房舍矮小且蔽旧, 巷子狭窄也不整洁,唯一的优点, 就是物价低廉。
富贵人家出身么?
石灯巷的街坊邻里也没太大出奇,上月洛京大变,头顶已彻底变天了,新朝天子数日前已登极。
新天子听闻是前朝先帝五皇子, 齐王殿下, 大仇得报, 彻底推翻大楚,建立新朝大齐。
大楚旧臣, 新天子一个没留, 反而清理持续了半个月。以前的大人物悉数倾覆, 这炮灰扑簌簌一地, 落魄到迁居贫民窟的极多。
石灯巷一带上月就搬来了十几户,这邵家几口实在没什么稀奇的。
是的,这户本来说是姓蔡的人家,不知为何,昨儿又改口说自家男人姓邵。
自己姓什么都搞不清楚么?
可笑,不过街坊们也没八卦太久,取笑那邵家几句,话题很快就转移了。
他们有更感兴趣的事。
数日前新帝登极,携元后同时登顶,前无古人闻所未闻,天子对元后之爱重,一时为洛京内外所津津乐道。
“……中平二十三年的。”
新天子和元后成婚六年了,当初大变骤生,就是一起流放出京的。
歌颂帝后情深到了最后,总不免提起这事,不过皇家的事,再八卦也不敢明目张胆评头论足,只十分隐晦地提了一句。
但大伙儿秒懂。
最艰难,最落魄,到如今的坐拥天下九五之尊,新天子给予元后前所未有的尊荣,很容易就让人脑补一出最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不管平时再如何长舌的妇人,在这一刻脸上都露出了憧憬和钦羡的神色。
非常美好啊,如神话里一般的情感。
“陛下英明神武,情深义重,岂是那等子阴险狡诈之辈可相比拟的?”
新天子率大军攻陷洛京已一个月,颁告示安民,接手城防治安,军士井然有序,从不滋扰百姓,洛京城不但很快恢复平静,就连旧日的贼盗拐偷都大大减少了。
谁当皇帝老百姓管不着,但他们能分辨身边的变化,惊惧早已去了,大家乐呵呵的。
有了这背景,妇人们痛斥前朝更情真意切了许多。
七嘴八舌,传入正快步返回巷子的青年男子耳中,他目光闪了闪,脚下更快几分,匆匆穿过巷口人群,往里而去。
这男子二十出头,一身粗布衣衫,打扮与巷口街坊并无两样,但他接近这群贫民之时,眉心却微微蹙起,脚步左闪右避,窄小的巷口,他硬是没擦到任何一个人。
这群贫民身上的酸腐气息,让他极不适。
这条巷子同样也是。
“装什么装啊?还不是住进来了?!”
有眼尖妇人窥见,白眼一翻呸了一口,一口浓痰差点溅到青年脚下,他瞬间一跳,怒目而视。
“看什么看?!”
“你,你!”
青年并无于泼妇争吵的经验,加上他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愤愤一息,拂袖:“粗鄙泼妇!”
他涨红脸怒瞪对方一眼,愤然大步走人。
“呸!不过就是只落毛鸡,还把自己当凤凰了?老娘……”
谩骂声瞬间响彻半条巷子,青年气得浑身颤抖,很快!他要这群人好看!
他重重推开暂居屋舍的门,屋内立即响起数道声音。
“怎么样?”
“大郎,可是真的?!”
“邵柏可真封了侯?”
屋里所有人都在等着,一见青年回家立即扑上来,连首座那老妇和跛脚中年男子也不例外,人人目中光亮大放,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青年也就是邵任,登时精神一振:“没错!”
“邵柏真被封为承恩侯了。”
天不绝人,他家翻身在即了!
没错,这石灯巷新搬来一家四口,正是在旧朝已锒铛入狱的前东平侯邵贺几人。
邵贺,裘太夫人,邵箐邵柏姐弟的生父祖母。
嗯,还有那个和孙氏死斗十数年的二房蔡氏,以及她的亲儿子。
……
也不知道邵贺几人的命好是不好。
自从魏景广发檄文公布身份后,东平侯府一大家子除了孙氏邵柏,统统被押入大狱。皇帝想着以后可能有用,因而邵贺几人虽为阶下囚,却好歹苟活到魏景率大军攻打司州。
魏景大军兵临城下,邵贺等人苟延残喘的日子本该结束了,被押上城头,籍此要挟停止进攻。
魏景怎么可能搭理?
但邵贺一干人等还是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