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派下来巡查的官家生怕惹了瘟神,只在镇子外面远远的伸头看了看,便嫌恶的调头走开,整个镇子像是被人遗弃的坟场,任凭里面的百姓听天由命,自生自灭。
沈浩友连日里操劳着治病煎药,如今乍看起来萎靡不振,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岁。苏贞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傍晚时分,沈夫人突然咳声连连,不能自已,她知道自己或是染上了疫毒,遂并不敢告知家人,做了晚饭,悄悄的躺到床上。
一家人吃饭时不见女主人,沈浩友一下子慌了神,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未见夫人这般过,又不是年轻时候吵架闹别扭,怎么不不吭一声,竟不见踪影了呢?
凭着自己的直觉,沈浩友只身来到他们的卧房,见夫人侧身朝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沈大夫心里‘咯噔’一下,径直来到床前,拍着夫人的肩膀轻轻唤她:“起来吃口饭再睡吧,这连日里来日夜操劳,委实把你累的不轻啊。”
沈夫人并没有做声,为了不引起怀疑,,她装出一副睡着的模样来。
沈大夫并不深究,心想别吵醒了她,也好让她睡个好觉。转身正要出门,忽的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的咳了一下,是那种憋了很久,不敢用力的隐咳,沈大夫却还是听得真真切切。一时间只觉得犹如五雷轰顶,身子微微的摇晃了几下,以手扶墙,才勉强站的牢稳一些。
片刻缓解过后,沈大夫回到堂屋里坐定,脑子里如有千军万马奔腾,不得停歇。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瘟神就找到自己头上来,他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家人。他甚至想,如果当初带着一家老少离开,也许一切就不是现在这幅模样,随便走到哪里,都有他沈浩友的生存之道,唯独在这里,是活活的等死!
可是就算时光重来,他或许依旧会留下来,谁让他是个大夫?他的良心只允许他留下来。
夜,出奇的静。或许是哭的人哭累了、睡着了,就连往日里守夜人的打更的声音都不复存在了。沈大夫揉了揉发烫的脸颊,蹒跚着步子,进了里屋。
“让你跟着我受累了。”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
并没有人回应。
“我知道你是睡不着的,有些话,我想说与你听。”沈大夫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没有人看清他的表情,但是从他说话的语气看来,他大概是累极了。
“说吧。”终于他期待的那个人说话了。
“我……都听见了。我想等天亮了,把孩子们都叫来,把家里事先存放的那一半积蓄拿出来,让他们兄妹分了去……”
“……你?”沈浩友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颤抖的声音打断了。
“我也累了,让他们出去闯闯吧。”沈浩友说着,轻轻的叹了一声。
“难道你也……老天爷啊?”女人再也不能安静的躺在床上,她在黑暗中腾地一声坐起来,眼里含着泪花,声音颤抖,带着祈求的语气仰头叹息,“我们究竟是做了哪门子孽啊?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们!”
两人随着叹息声双双躺下,惺惺相惜。
不知道是哪一家,白天花了天价的银两请来只要钱不怕死的来作法驱魔,这个时候,院子里祭台上的蜡烛已经将要燃尽,随着微风,忽明忽暗。
先前人们纷纷议论,说是镇子上定是有人得罪了哪路神仙,惹神仙发了怒,所以把魔鬼降到这里,想是把镇子上的人一个一个都带走。
果真一天天死的人越来越多,于是有人就更信了。听了谣言,竟真的有一户人家杀猪宰羊,请了道士作法。
此刻众人早已散去,只留下烛台在院子里摇曳跳窜,拉的树影阴森狭长。忽的一阵风来,将要燃尽的蜡烛火苗横窜出去,火苗肆无忌惮的狂舔着祭祀台上的纸钱,在风的煽动下,纸钱带着火苗翩翩起舞,到处走窜跳跃,毫无顾忌……
大约是丑时,忙乱了多日的人们都沉浸在甜甜的梦乡——也只有在梦里,他们或者还会有点点欢笑。
自从疫毒泛滥,镇子上已经没有人敲更守夜了。所以这一点点的火光,并没有人发觉。
火势一点一点的扩大,散落在祭祀桌上的纸钱引燃了桌上铺着的丝质的台布,飘到远处的火苗落在干燥的树枝上,加上前来助阵的夜风,一切配合的刚刚好。刹那间,红光四起,伴随着噼里啪啦。
树身被大火映的清晰可见,高处的树枝在红光的熏染和火力的灼热下,生猛的摇曳着,哗啦啦作响。
院子里燃烧升腾起的轻烟,透过门缝窜进主人的房间里,由于火势太大,一时间竟呛得人透不过起来。待这家主人晃过神来,弄清了事情的缘由,大火已经堵住门口、窗户,即便是苍蝇蚊子也不见得就能飞的出去,更何况是偌大的人呢?
再看院子里的树梢上也已经火势漫天,烧断的树枝坠落到房顶上,院子里……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家的房屋整个被大火吞噬,只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的哭天抢地、鬼哭狼嚎的声音。不多时,这声音就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