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治收起自己的耳朵、眼睛,嘴巴闭得牢牢,所有的一切,她都当做不知道、没发生。那天夜里,三楼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叫声,撕心裂肺,持续了好久。大户人家规矩大,不让外传,偶有人私底下说那是大少奶奶梦魇了。
不知道是谁恶作剧地把一个支离破碎的洋娃娃塞到大少奶奶的枕头底下,表小姐明明叫自己丢弃到垃圾桶里的。大少爷回来后,严厉训斥了坤叔等几个主事的管家,一方面尽量不张扬地追查元凶,另一方面又派人去市里请阿祝先生过来作法辟邪。
阿祝先生没来,说是去九华山清修数日。来的是另一位,与他齐名的“鬼娘”阿恰。那是个浑身透着神秘鬼气的女人,盘了个发髻,脸庞雪白,有一双杏仁眼,眼眸深不见底。穿了身提花绸大襟短衫,黑长裤,白袜布鞋,年轻又沧桑,看不出实际的年纪,好像刚刚从原始的热带雨林中走出来,一股潮湿的味道。
那阵子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又急又大,园子里的树叶被打落了好多。英治在打扫落叶的时候,阿恰就走了进来,停下来看她。
英治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心想也许被看破了,终究是瞒不过。谁料,阿恰也只是看了她一会,便一句话不说地从她身边经过。
那女鬼没有再出现,连接着两三日风平浪静。
英治请了半天假,搭车去市里看养父母。她的薪水是日结的,王家人对佣人很慷慨。她盘算着去买点水果,如果有剩的钱,就给自己买个新本子,下学期课堂记笔记用。
她在村口的乡道上等过路载客的皮卡车。一辆黑色的小车徐徐开过,卷起尘土,过了一会,又倒回来,停在她前头。
车窗摇了下来,王家的二少爷端坐在里面,转头客气地对她说:“需要搭一程吗?”
她愣了一会,和三年前那个傍晚一样。
她自觉地走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却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个人,西装革履,拿了个药箱,是王家的家庭医生。
司机打开后座另一侧的车门,请英治上车。
英治从来没有想过,自那个迷离而懵懂的夏夜之后,还能再和王衍之并肩坐在一起。
“云山市医院,谢谢。”她低声道了谢,红着脸,尽量靠窗坐。她很想偷偷看一眼他的侧脸,终究不敢,只能一路沉默地把视线投向窗外的原野。一大片,一大片,跟着风,呼呼地吹。梦幻一样,她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声说:“到了。”
英治惶然惊醒,又发觉自己睡相太差,竟然大半个身体倾向了王衍之那边去,大大吓了一跳。而他从容自若,纹丝不动,对英治说:“对面就是了。”
黑色的小车消失在路的转角。英治想,同样的十四岁,不一样的世界。
养父母对她的到来,并没有太多的热情。养母甚至还皱起眉头:“不是说了吗,没事不要过来。”
英治把一袋沉甸甸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桌上,挑了颗最大的苹果,洗得干干净净,细细地削皮,整圈剥起,仿佛脱了壳的鸡蛋。她切成四四方方的小块,装在碟子里,双手递给养父母。
养母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圆鼓鼓的,像隆起的小山。英治不知道自己还未出生前,那个生下自己的女人是不是也像养母这样热切地期盼新生命的到来。
她自知命格不好,养父母都很避讳,不宜坐太久。背书似地讲了点学业上的事,就起身告辞,仿佛自己只是个不熟的访客。长长的车程,好几日的薪水,只为了削个苹果,见上一面,话都没能多说。
英治出了医院,一路走得飞快,来去匆匆,回莲溪的车不定时才有,错过了一班不知得等多久。经过梧桐巷,林荫蓊郁,灰白色的南洋骑楼被斑驳的树影分割成明暗交织的一片一片,好像从百叶窗里看到的样子。两边的商铺大多是卖舶来货的,成衣铺外面挂着漂亮的裙子当招牌。英治看着其中一条裙子看了很久,颜色极其艳丽,下摆上绣满了花,让人想起童年在南洋生活时常常见到的那种热烈奔放的植物,一扭开,就有甜甜的汁水流出来。她从未穿过美丽的裙子,那天晚上真是见了鬼,而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是,王衍之推开门时那惊异、温柔又慌张的神情。
然后,她看到了那辆黑色的小车,静静地停在巷角,她早上刚刚坐过。
1982年的夏日,空气里全是初恋的味道。
王衍之和李医生从巷子深处走出来时,英治正站在车子旁边发呆。
李医生轻咳了两声都没能唤醒她。王衍之从她身边走过,司机赶紧下车为他打开车门,他侧了身坐进去,才看了一眼英治。英治也在看他,全情投入地看着他。
王衍之想了想,问:“这位小姐,你可是要再搭顺风车回莲溪?”
英治终于回过神,赶紧摇头,道了歉,慌慌张张地跑远了去。
望着她的背影,李医生笑着说:“二少爷,这小姑娘好像是在大宅帮佣的吧?长得很漂亮啊。”
王衍之不接话,只说:“钟叔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在云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