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醒来时,已经是阳光普照,楼底下鞭炮声不绝,隔壁南音社的琵琶乐伴着几声曲调缠绵的吟哦,还有孩童玩耍的欢笑,我一面听着,一面起床,手机显示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零五分。
大年初一,爸妈按照传统习俗一早就去朝天寺、大佛光寺、城隍庙还有宗祠里拜拜。所谓的“拜拜”,其实就是上香、敬供、磕头,也叫“点香烛”。三楼空荡荡的,果然没有人在。
我惺忪着睡眼下楼,客厅的电视机在放春晚的重播。我以为是爸妈出门前忘了关电视了,就走了过去,结果瞥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王衍之端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看冯巩跟那小宋佳说相声,不时跟着笑几声。这画面莫名地诡异,我一下子没法适应。
“醒了?”“他”偏过头看我,嘴角含笑,“你妈妈把杯面放在餐桌上。”
“哦,谢谢。”新年的第一天早餐一般是吃面线的,表示福气长长。不过我和爸妈的时间一向不合拍,他们都要早早出门去点香烛,就留了杯面让我随便意思一下。
“你爸妈很宠爱你。”正吃着面,突然听到“他”这么说。
“当然,爸妈都爱自己的孩子。”
“他”想了想,又笑了,转头继续看电视,于魁智开始唱京剧。
我不知道王衍之一直跟在我身边是打算做什么,日复一日地,“他”总会在某个地方不经意地撞入我的视线,偶尔和我说几句话,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着的。就这样,不远不近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这样的状态究竟还要维持多久?我独自一人忧心忡忡。
就像现在,按照惯例,爸妈去上香,我自己去舅舅家拜年。才出门,王衍之就已经手插口袋站在路口等我了。旁边穿新衣的小孩子们拉着气球,从“他”身边跑过,虽然没有实体,但“他”还是细心地往路的外边避让,大概是生前的良好教养使然吧。
我有三个舅舅,住在同一处。外公很早就在做生意,一生勤勤恳恳,积攒了一笔钱,除了许厝埔的旧房子外,还在八十年代初期发展起来的容和路建了栋五层楼高的小洋房,作为以后的子孙基业。大舅是高中教师,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二舅继承了外公的事业,还做得更大,连续几年都被市里评为优秀企业家;小舅原本在一家事业单位里任职,前些年辞职出来经商了。他们其实各自都有另外置业,但碍于外公的遗训,兄弟要一起守着家宅,不能散了缘分。这样也省掉我一家家跑过去的麻烦,只是上下楼的距离而已。
不过,他们刚好都要出门。
我挨家道声“恭喜”,喝了杯茶,吃个糖果,听三个舅舅轮番训话几句,就算礼数到了,便不敢多逗留。
下楼还看见阿菀在跟二舅妈顶嘴,还怒气冲冲地跑出了,差点撞到我。
她穿了件宝蓝色大衣,脖子上围了条方格围巾,浓密的头发刚刚烫过,披散在肩膀上,格外漂亮,只是一脸的不高兴。
“大过年生气会漏财。”我和她开玩笑。
她白了我一眼:“随便。真是有够烦人,一大早就要去庙里。都说了不要叫我了。”
“你们往年不都是初三初四才去点香烛的吗?而且,你今年是第一次去吧。”
“还不是因为喜进那女儿,整个王家都跟着晦气。到处放炮吵到四点才睡,现在又被我妈叫起来,烦得要死!”她很不满,无奈二舅妈不肯放过她。
我心下了然。那事确实邪门,只有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偏偏又不能说出来。听闻莲溪老人会曾经去请阿祝卜算,但都被对方婉言回绝了,只让谦叔带了句“好好安葬,多做功德”的话。所以,三个舅舅因为是堂亲,正月头一天就全家赶着出门拜佛敬神。
再打扰人家也不好,我到一楼祠堂朝香案上外公外婆的遗像鞠了四躬,就跟他们告辞了。
“不多坐一会啊?”大舅妈问,胳膊上还挎着装满供品的篮子。
我见状就要上前帮提,大舅妈摆摆手,示意不用,又要挽留我。
我只好笑说:“还得去奶奶家拜年呢。反正明天还要跟妈妈一起来,舅妈,你们先忙。”
王衍之一直都安安静静地站在我边上,等过了两条街,才和我说:“画像上那个男人,我见过。”
“我外公?”
“他”点点头。
我还想多问,“他”又说:“去年死在水里的那个女孩子,怨气很大,附在她身上都感觉得到。如果没去投胎的话,可能会变成厉鬼。”
“像你一样?”冷不防被吓到。
“他”反而笑了:“我不算厉鬼,只是想找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接下话茬:“那应该是去找你哥哥才对。”弟弟死了,哥哥娶了弟弟的未婚妻,怎么看都是一部狗血剧。
“父亲确实喜欢我多一些,因为我长得很像他,大哥相貌酷似大太。”王衍之不以为杵,微微一笑。
“王衍言的长子长得倒像你父亲,换句话说,跟你也有八/九分相似,就差了眼角那颗痣。”说完,我偷偷观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