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得暖和和的,上身就是一个词:舒服。
吃完王氏下的圆子当早饭后,李满囤又加披了他那件花三吊钱买下的羊皮大氅后方才挑着王氏与他准备的两箩筐纸钱出了门。
来到祠堂,李满囤见他爹李高地同两个弟弟李满仓、李满园带着四个侄子早来了。李高地也穿着羊皮大氅,正给他二伯李春山吹皮子呢。
李满囤一见赶紧过去招呼:“爹,二伯!”
李高地见李满囤也是一身羊皮大氅,心里越发高兴––儿子比他有本事,年纪轻轻就穿上了皮子不说,还知道孝敬他,他当然开心。
李春山见了李满囤也高兴。满囤可是他亲侄子,早起,他喝的那碗暖洋洋的羊肉汤,可就是满囤给送的。
李春山的大儿子李满垅则在一旁盘算:他爹李春山比三叔足大12岁呢,今年都67了,竟还没得一件皮子衣裳。他今儿家去就和兄弟商量商量,两家凑钱,给他爹到城里成衣铺置件绵羊皮大氅。
他家业虽不能和李满囤这个族弟相比,但他爹都这么大年纪了,他们做儿子的给置件皮子衣裳,也是该当的。
李满仓、李满园看见李满囤,也上前来叫哥。
见到李满囤的新衣裳,李满仓倒也罢了,他虽羡慕,但也知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道理,于是,也只是单纯的羡慕罢了。
只李满园,眼睛都羡慕绿了。
一般人家,从来都是老大穿新、老二穿旧、老三补丁,偏李高地家于氏不服气自己两个亲子穿继子的旧衣,故从来都与儿子满仓满园新衣穿。
一开始,还是只一年三节做新衣裳,平素满园也都是旧衣加补丁,可待李满囤十五岁下地干活,家里日子好起来后,李满园就再未穿过补丁衣裳。横竖他不大干重活,衣裳没他两个哥哥费,此外再加上他娘于氏以织布为名给他媳妇的贴补,他一向穿得都比李满囤体面。
今年秋收,李满园只收了两亩水稻和两亩红薯,也没得棉花,自然也没有布匹。李满园体面惯了,这次冬节他特地进城买了两匹细棉布回来做衣裳。
节前,李满园记住上次的教训,与他爹李高地一样送了节礼,并额外给添了两身衣裳的布给他爹娘做衣裳。
李满园本以为这次自己与爹娘的细棉布价钱盖过了他上次给岳家的粗布,他能重得他爹娘欢心,却不想他大哥直接给了他爹一件皮子,搞得他爹的心思全在皮衣裳上,对他的细布压根没眼看,让他孝敬爹娘的心思打了水漂。
李满园更没想到的是他大哥自己也穿上了皮子,刚一进门就出尽了风头。
这可叫李满园如何能服气?明明从小到大,他才是他兄弟里最体面的那个。
祭祀与往年一样,只是今年的祭礼尤其丰盛,多了整一头羊不说,其他糕团圆子馒头之类,量也较以往的大,估计一会儿,每个人都能分不少。
今年族长李丰收念诵的祭词也比往年都长,但大家都听得很耐心。今年年景好,家家都余了四、五十吊钱,差不多是往年的两、三倍。而且家家都有了山头,即便有的小些,但只要肯精心照管,往后每一年也都能有今年这样的好收益。
好日子,就在眼前,族人们都分外感激祖宗的护佑––对于李满囤,族人虽然也说他好,但却无法崇敬––如果没有祖宗逃荒逃到这里,李满囤能发现枸杞吗?如果没有祖宗,能有李满囤吗?所以,归根结底,现有的一切都还是祖宗护佑。
念好祭文后,又烧了比往年更多的纸钱,然后方是各房人上山扫墓。
李高地领着三个儿子各挑着一担纸钱也上山扫坟,李贵雨则拉着李贵吉和李贵祥同李贵富跟在后面。
首先,祭拜的自然是李高地他爹娘的坟头。坟前倒下整一箩筐的纸钱后,李高地看着三个儿子各倒了半箩钱,方才开始磕头,然后又让儿子、孙子轮流磕头。最后方才打火点燃。
其后,李高地再给原配陈氏坟头烧纸。这一次李高地只放了两串纸钱,李满仓、李满园也是如此,独李满囤倒下了整一箩钱。
李高地张张嘴,想批评,但到底没出声。分家了,满囤也有自己主意了。李高地便想横竖陈氏是满囤亲娘,满囤孝敬再多纸钱也是该的。
陈氏坟头,李高地只要作揖,不必磕头。李满囤兄弟三个和孙子们却都得磕头。
眼盯着墓碑上红黑两行名字,红色“夫李高地”,黑色“妻李陈氏”这八个字,李满仓头磕在地上,心底则涌上不平。
明明三十年来为他爹操持内务的都是他娘于氏,偏将来与他爹合葬的却是这个短命的大娘,而他娘于氏,只能以继室身份偏安于他两人合葬坟的侧后。
所以,李满仓想:不怪他娘心有不甘,他这些年埋头干活,不也是为了让人知道,他作为他娘的长子,不比他短命大娘留下的所谓长子差吗?
但奈何天不随人愿,今秋大房一路吉星高照,财源滚滚,让他拍马也难望其项背。
难道这辈子,他都再越不过大房去了吗?
这叫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