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圣旨传到王氏府上,好比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各种反应不一。有震惊者,有恼怒者,有疑惑者,有冷眼旁观者,唯一没有反应的,居然是此事的主角,王家九郎献之。
王良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半天,始终没在王献之的脸上发现一丝多余的表情。自接完圣旨起,他始终就保持这一脸的漠然状,好似此事同他没多少瓜葛。
旁边一个平日里同王献之颇有来往的郎君忍不住喊了一声:“子敬?”
就见王献之终于动了动眼皮,朝喊他的人瞥去一眼,却并不应答,提步朝后苑而去。
王良嘴角一扯,心想,还当是这王献之真就这么泰山崩于前而不变颜色。却是在最后那一瞥一动间露了情绪。那一瞥分明是带了隐隐羞恼之意,那一动就是滔滔愤怒之情。
羞于司马聃此举对他的侮辱,怒于自己的无力违抗。
他提步而去的方向,是他父亲王羲之的别院位置。
王良面上带着几分戏谑,轻声喊了卓清上来。他倒想看看,这个名满江左的王氏九郎面对此题,会作何解……
“会作何解?”桓伊听了祁连的问话,笑着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他没别的选择,只能妥协。”
祁连疑惑道:“难道王氏就甘心被司马小皇帝这样摆一道?”
桓伊赞赏道:“祁连看来是有些长进了。先时你若得闻此事必然只考虑王献之的反应,现在能想到王氏会作何反应,很长进。”
祁连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只听郎君常说琅琊王氏的权利之盛,心道它既然有这般权利,只怕不会甘心任皇室摆布……”
“王氏再强权,也并无心造反。无心造反它就不会明着去抗旨。圣旨已下,定居已成。王氏想扳回面子,只能从其他方面去着手。”桓伊微微一笑,“且况,王氏也并非不想同皇室联姻,只不过不想来得这样不体面罢了。”
祁连了悟道:“如此一来,王献之就不得不接受皇帝的赐婚了。”
桓伊只一笑,不再接话。
命运就像一卷慢慢打开的卷轴画,慢慢显露出它的面容。本是上天定数,有人偏偏要动上几笔,自觉称心如意,却不知几笔之间画意全改,究竟全部展开之后会是何种结果,谁又能知道。
在云低幼年的时候,就常听伺候的老妪念叨,说她命不好。长大后,她不信命,总觉得命运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可现下,她不禁疑惑,或许,命运真的早已注定,不论如何努力,最终的结局,早就有了定数。
若非如此,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子敬最终还是被赐婚配新安;而自己,不论多少努力,最终还是不能与子敬相携一生。
这一整日,云低都浑浑噩噩的,脑中只反反复复转着那么几个词:命运、新安、王氏、赐婚……
昨日小翎来告诉她这一回事时,云低最先的反应居然不是愤怒,而是原来如此……
就是这样的感觉,原来如此啊……
从建康城离开时,她就知道,他们没有什么以后;子敬追随自己千里赴豫州时,她也想过,他们不会有什么结果;为求一个答案,再回建康时,她仍想,他们之间终归是不会有什么;哪怕是最后子敬许她贵妾,哪怕自己已经答应要好好想想的时候,她心中也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好像他们之间有些阻碍是无法跨越的。
所以听到新安被赐婚给王献之,她的第一个反应是,原来如此。
这就是老妪说的命。宿命。
哪怕已经决定委屈了自己,去做他的贵妾。
最终还是不能够啊。
只是听到他要娶正妻,她就已经心痛的不能自持。若日后时时见到他们举案齐眉,怕就不只是心痛了。
研墨铺纸,她提笔给他写信:闻九郎御赐金婚于近日,吾心甚慰。此前种种皆过往了,惟愿九郎此后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王献之接到云低这信,只看到:此前种种皆过往了,便一口鲜血喷在纸笺上。
他不顾得揩掉嘴角的血迹,急忙拿衣袖去擦粘在纸笺上的血。到底是擦不干净,信末了的平安喜乐,岁月静好几个字,同血污渍在一起,模糊成了几个难以辨认的墨块。
王献之瞅着那几个墨块,嘴角一撇,像是想笑一下,却从眼角簌簌落下泪珠来。
平安喜乐,岁月静好……
没有你,我如何喜乐,如何静好……
可是,没有办法了,当他看到云低那一句皆过往了,他就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改变了。
她是那么倔强的一个姑子。
恐怕真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又能有什么办法。
当他去告诉父亲,他要拒绝这门婚事。
重病卧榻的父亲凝视他半晌,叹息一声道:也罢,父亲是将死之人,不在乎什么身败名裂,即便是拼得被家族逐出,也要替你回绝了皇帝。
父亲说这番话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