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内,来来回回奔走着许多仆婢小厮,稍嫌清净的院子霎时间热闹起来。云低原本侯在待客的正厅中,等着外出的桓伊回来。正主不在,管事自然不敢放一个陌生人随便进入府内,只安排她在此候着。
可这半天过去了,也未见桓伊回来。现下院子里又乱吵吵似乎有了什么变故。云低就有些坐不住,起身朝门口处走去。才走到门口,就见刚才接待自己的中年管事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口中呼喊着:“不好了,氐人攻打豫州了……”
云低一惊,急忙止住他颤巍巍的脚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那管事喘着粗气道:“女郎还是赶紧乘车离去吧,只怕豫州难保了。现下东西门已经被围,女郎赶紧从南北门出城许还来得及。”说完那管事也不再理云低的反应,急忙朝门外跑走了。
云低愣了片刻。也朝门外走去。刚走两步,就顿住了。送自己来的马车已经返回献之的府上了。自己一无马车,二无兵卫,怎么离开?
想了想,云低又返身走到屋内的苇席上端正坐好。
这时候孤身离开豫州,反而没有呆在这里安全。即使豫州被困,好歹也还些有时日才会被破,或者胜了也未可知。
但若独自离去。想到此来豫州一路上的艰险,云低很难相信,自己孤身离去会比呆在此处安全。
可是院子里嘈杂的脚步声、惊慌的呼喊声扰的云低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忧虑。她不由自主的自苇席上站起身来,走到窗户前朝院子里看去。
这些人虽然慌乱,但都还不忘扯带着自己的家人,有怀中抱着小娃儿的,有搀扶着老人的。他们的表情上净是惊恐和畏惧,生活在豫州这片土地上的他们,比生活在醉生梦死的健康的人更能深切的体会那些胡人有多么血腥残忍。
可是,云低瞧着这些人,又恍惚觉得有一丝羡慕。
不论多难,不论多苦,至少,他们有人相互扶持。
可是自己呢,云低苦笑一声,复又走回苇席旁坐好。生或者是死,许都不会有人在意吧。
云低时常觉得:天地不仁。这话极对。
若天地但凡有慈悲之心,怎么会带走了苑碧,留下自己呢。
带走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苑碧是一种残忍。留下孤苦伶仃的自己,也是一种残忍。
若是可以选择,云低宁愿不要这样孤独的活着。
苇席上置放了一张小几,几上搁着精致的酒壶酒盏。云低自己执壶蓄满一杯。酒水汩汩入杯的声音分外清晰――原来是院子里的人已经渐渐的走干净了。
云低本是极少喝酒的,这样的自斟自饮更是没有过。可是现下的情景,她真想一醉方休。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用去想……
一杯酒灌下去,云低呛得眼泪咳嗽都带了出来。那泪水一被引出来,就再也止不住,顺着脸颊低落进酒盏里,再入口便带了几许苦涩。苦进了心里。
“阿云为何独自垂泪呢?可是以为我弃你而去了?”
忽然听见这么一句,云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那声音又分明这样真切。云低不由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朝发声处看去。
门口处逆光站着一人,身量修长,看不清眉目。
可是这人云低朝夕相处了许多日子,再熟悉不过。
“你……”云低犹觉得好似在梦中,伸出手使劲儿抹了抹泪眼。
可那人影还是依旧清晰地站在那里,斜倚着门框,面上仿佛带了几丝笑意。
桓伊见云低这番模样,不知为何,心中莫名有些难过。他站正身子,朝云低坐的地方走去,“还从未见阿云哭过,从假山上坠落时你不曾哭过,被贼人劫持你也不曾哭过,我原以为阿云是不会哭的……”桓伊边走近边徐徐说着。他语调温和,仿佛带了抚慰人的力量。
云低听了他似乎是安慰的话,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转而问道:“你……你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回来呢?你可知豫州被围了?”
桓伊已走至云低面前,他低头俯视着云低微微抬起的面孔。瞧了一刻,伸出匀称修长的手朝云低脸颊上轻轻地抚了抚,将她面颊上残余的泪珠抹了干净。“我原本是在城外的,氐人围了东门,我只好绕道南门进城。又去了王九郎的府上。这才回来晚了。阿云可是害怕了?”
桓伊的手不像王献之的那么细腻,他指腹上有长期按捺笛子和持剑留下的茧子,抚过云低细嫩的脸颊。云低却未觉不适,只觉得整片面颊都像是酥麻了一般。
半晌才反应过来,云低急急向后撤了一点脑袋,惊疑道:“你已经出城了怎地又回来?不知道豫州现下很危险么?”
“可是,阿云你在这里啊。”
桓伊这句话说的理所当然。
云低听来却仿佛被震撼了心神,半晌不能言语。
真的有人会这样在乎自己么?为了来寻自己罔顾性命?真的竟有人这样待自己?云低心中铺天盖地的疑问中渐渐凝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她颤抖着嗓音,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