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尽,俗云‘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夕’。士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间,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贴春牌,祭祀祖宗。除夕当夜长幼聚欢,终夜不眠。
本该是热闹欢腾的除夕夜,众园却格外静寂。除了小翎在炭炉上烫着的一壶热茶时不时发出一点声响,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
云低临窗而立,望着黑漆漆的夜空,隐隐有孩童的笑闹声传来,声音离得很远模糊的有些不真实。小翎轻手轻脚的走进来,问道:“女郎可要安歇了?”
云低回道:“今日是除夕夜,按规矩要守岁的。小翎你也该回去与家人团聚一番罢?”
小翎瞧着背对自己而立的云低,那烛光映着的剪影单薄瘦弱,一袭白衣孤零零立于窗下,十分孤寂。小翎嗫嚅着说:“小翎……小翎在这陪陪女郎罢。园子里除了三两个无家可归的奴仆,便没什么人在了,小翎怕女郎一个人太孤寂。”
云低低低叹息一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小翎对我的这番心意我明白便好。但是小翎毕竟有高堂双亲在,怎么也该回去团圆。”
小翎也实在心中挂念家人,便不再推脱,告了假匆匆走了。
小翎一去,更是一室冷清。云低关了窗子,坐在炭炉子边上拨拉着烧的通红的炭块,思绪不由控制的胡乱飘飞。
记得小时候,谢府的除夕办的十分隆重,还时常置有驱赶山鬼瘟神的爆竹。将竹节置于火上烧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说是能够驱赶山鬼和瘟神。云低幼时最喜这项节目,但是因为怕谢郎君看见,她又实在不敢太近前去,只敢躲在角落里偷偷观望。记得有一年,谢郎君不知为何心情大好,看见了躲在暗处偷看爆竹的云低,不仅没有呵斥,竟然还和颜悦色的让她近前玩耍了一回。那是云低记忆里,谢郎君唯有的一次对她那么温和,像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啪”的一声细小声响将云低从那温情的记忆里惊醒,原来是炭炉里烧的赤红的木块爆裂时发出的。
云低又执起拨火的棍子拨拉一番,断断续续“噼啪”之声不断。云低愣愣地望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朝门外走去,走了数步,又似记起了什么,匆匆走向小翎平时置放衣物的储物间走去。
片刻,一个身着粗葛布衣,头束纶巾的瘦弱少年走了出来。踏月朝宅门口走去。这夜众园里奇静,留下的那三两个仆人许是已经安睡,不闻丝毫人声。
少年装束的云低,出得众园,拐了个弯儿沿着秦淮河畔走去。前面几步路有一座石桥,过了这桥便是名满建康的乌衣巷。那里有晋朝最顶级的门阀士族,有晋朝最风流杰出的人物,也有,云低自小生长的地方。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了最让她留恋的人,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回去看一看。
秦淮河畔灯火通明,隔岸有丝竹之声不绝于耳,那是一个繁华多姿、其乐融融的世界。
云低茕茕独行在这凄寒的冷夜里,那些繁华多姿、其乐融融与她只是一岸相隔。却又如隔云端。
约莫行了一刻钟,云低已经过了石桥,到了乌衣巷口。巷子说是巷子其实远不是字面上所展现的模样,乌衣巷极宽阔,一面临河,另一面就是世家大族的奢华宅邸。此刻云低就站在这些气势恢宏的宅邸门口,迟疑着不敢再近一些。
正自踟蹰间,见有一辆马车急急从石桥向这方向行来。云低忙向侧边躲一步,凝目看向马车。
细看之下便惊异的发现这马车竟然是谢氏府上的。驾车之人自己也甚熟悉,记得好像是岐伯膝下二子,名唤福泉的。福泉一路扬鞭促着马车疾行,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赶着去做。
可是,这大除夕的,福泉能有何要事?云低不由纳罕。
马车经过身畔时,隐隐一两句交谈声从车窗里溢出:“这大年夜的,真是折腾。”
“哎……谁说不是。只是听说这谢中丞服散毒发了,只怕是……咱们也只能辛苦一趟了。”
“服散的?可不是神仙也难救,便是咱们去了又能如何?”
……
马车渐行渐远,云低呆愣当场,手足冰凉。
这许多日子,她时常会想起当日谢郎君厌恶轻蔑的话语,她时常会想起谢郎君卡向自己脖颈的双手。她时常觉得,与那人,恐怕再无情分可言了。
然而,为何,现在自己会觉得如此恐慌,如此的惧怕。云低紧紧握住手掌,在心中告诉自己:云低,你不是不在乎么,你在怕什么?你不该害怕。
半晌,云低颓然松开成拳的双手,一行清泪怆然而下。那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啊,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真是一语成谶么。云低双手捂上自己的面庞,倚靠着一堵石墙呜咽不成声。
“你们晋人不是一向,最重视除夕,怎么有你这么哭哭啼啼的?”云低正悲泣不止间,突闻一个清越的少年声音说道。
云低霍然抬头,怪不得声音熟悉。云低大步迈上前,一把抓住来人的衣袖,仓惶道:“龙驭。龙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