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攀山公墓还不那么成规模的时候,庆州最兴旺的墓地是在城南。 卢韵姮一身黑色的衣裙,长发盘成了髻,发髻一旁别着一朵纯白的栀子花。 虽然是白色素净的颜色,但却有着最透彻又浓烈的香味。这花似乎不合时宜,但却是他最爱的花。 卢韵姮看着屋子中央挂着的照片,浅淡的眸色里,蕴着最浓烈的悲哀。 十八岁的何莞尔,在空气里寻找着若隐若现的那一丝芬芳,和十六岁的卢含章、九岁的何一笑并排站着,有些恍神。 五点半开始的告别仪式,她看着一队队穿着警服的人,对着灵堂正中的冰棺敬礼、鞠躬,然后右转、走到他俩面前。 然后,他们一家人鞠躬答谢,听着那一声声的节哀后,又继续换下一波。 何莞尔也抬头,看向了灵堂中央。 那里是一簇簇白菊拥簇着的冰棺,里面身披国旗躺着的,是何莞尔与何一笑的父亲。 他已经过世一个月,经历了解剖、冰冻,现在终于可以入土为安。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何莞尔还没能从失去父亲的痛苦里缓过来。 天亮以后,父亲将被火化,化作一抔灰白色的粉末,被装进一个小小的罐子里。然后,在一块深黑的石碑后长眠。 这就是人最后的归宿吗?活着的时候再顶天立地,也终究得躺在咫尺之间的地方,饿了、冷了、累了、孤单了,也没办法和亲人述说。 何莞尔悲从中来,眼泪又一次地忍不住。 何一笑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悄悄说:“姐,妈妈说过,不要哭,不吉利的。” 何莞尔忙抹了把眼泪,怕惹卢韵姮不高兴——已经没了爸爸,如果妈妈不收留她,那她是不是就成了孤儿了? 冯局长冯坚带着一家老小,在六点左右来的。 正值由上而下严厉的大检查,因为让毒贩逃跑还到派出所夺枪,原市局局长引咎辞职,他暂行局长的职务,目前的状态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冯坚身后是跟着个白衬衫、黑短裤的男孩,还有他的妻子。 冯昔也很忙,因为还有半个月就是高考了,何莞尔知道学校里现在必然是在做靠前的最后动员,气氛十分紧张。 冯坚鞠了躬,特意上前扶着冰棺看了眼何邵阳的遗容,然后来到了何莞尔面前。 他眉目间是难掩的悲意,声音里带着一丝鼻音:“笑笑,别怕,你爸爸走了,但还有冯叔叔在。以后有什么难处,你直接来找冯叔叔,不管多大的事,冯叔叔都帮。” 何莞尔点着头,泪水又充盈了眼眶,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一滴滴砸向了地面。 “不要哭,忍住。” 耳边响起冷清的声音,何莞尔知道,那是卢韵姮在说话。 按照卢韵姮老家的规矩,亲人横死是不允许哭的,否则亡者在地下,将不得安宁。 卢韵姮确实严格按照这条不知道哪里来的规矩在做,不管人前人后,何莞尔都没看到她掉过一滴泪。 可是何莞尔做不到,好几次伤心落泪,还一边哭一边责怪自己不够坚强,不能让爸爸安心地走。 好在这一次她及时地忍住了,没有听到卢韵姮的叹息声。 从火化到下葬,整整三个小时。 何莞尔看着太阳升起,看着烈日当空,看着父亲化作一个小小的盒子,被关在一个稍大的盒子里,永远见不到太阳了。 她一次次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不要哭,好容易撑过了长长的仪式。 骨灰落葬,石碑立起,来送行的警察不烧香不焚纸,只在墓碑前一批批郑重地立正、敬礼。 何莞尔看着他们一批批地离开,然后和何一笑并排跪在地上,焚烧着纸钱。 共产党员都是无神论者,但家人不是——卢韵姮坚持着这一套传统的下葬仪式,焚完香蜡钱纸,再点燃一串长长的鞭炮,最后烧掉黑色袖套和孝帕,这场葬礼才算结束。 大概是准备的钱纸放在地上过了两晚上,那面沾染了潮气,一点燃就冒着浓烟,熏得何莞尔眼泪直流。 卢含章跪在她的对面,也被熏得眼泪汪汪。 卢韵姮并没有和三个孩子一起焚烧钱纸,而是倚坐在墓碑的一侧,脸贴在墓碑上,除了眨眼以外,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然而她眼里浓浓的悲哀,却是何莞尔从未见过的。 她有些愣神,忽然看到墓碑前燃着的一对蜡烛快要倾倒,一旦倒下就会烧到到卢韵姮的衣裙上。 她忙伸手去扶,热烫的蜡油顿时滑到了她的手上。 何莞尔被烫得很疼,下意识地一甩手,手里的蜡烛刚好掉到了何一笑的那边,好巧不巧正巧落在他拖地的孝帕上。 易燃的材质让火星迅速串了上来,顿时引燃了那一串白色的麻布。 何莞尔惊叫着跳了起来,几步上前要扑灭何一笑身上的火,却不料她头上戴的孝帕太长,一下子拖进了火盆。 天干物燥,火星子顺着孝帕也蹿到了何莞尔的身上。 两个孩子身上都腾起了火,四周的人惊呼着上前灭火。 卢韵姮这才从入定的状态中醒过来,扑上来拍打着何一笑身上的火苗,直到他安全无虞,反反复复查看一番,长舒一口气。 何一笑已经吓得大哭起来,卢韵姮一把抱住何一笑:“可吓死妈妈了,妈妈只有你了,你可不能有事……” 一旁的何莞尔身上的火也已经被离她最近的卢含章、冯坚和冯昔拍灭,呆呆地立在原地,身上没受什么伤,只是闻到了一点点,长发被烧焦的味道。 冯坚确认了何莞尔也没受什么伤,长舒了一口气,对卢韵姮说:“按照老传统,孝帕被香蜡点燃是大吉,孩子没事就好,别放在心上。” 卢韵姮木木地点头,依旧搂着何一笑,久久不肯松手,却看都不看何莞尔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