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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难道还会明晃晃的找麻烦么?”霜降凑到平陵御身边,在丹阳城里的见识让这个小郎君有一种在梦中一样的感觉,他恍惚记得脑海中浮现过的记忆,年幼时候他出门也是很威风的,马车前青衣大帽,管家摆着三四对,执着雨具披风并各色果盘馔食,马车后跟着仆从家丁,那时他也跟着年长的长辈出席过这样的聚会,然而如今的生活却与脑海中偶然闪现的截然不同,想到这里又看了看一直沉默着缩在船尾的少年,霜降不由好奇的拽了拽平陵御的袖子,“先生,他叫什么?”
“你可以去问问他呀!”白露斜睇了霜降一眼,跟霜降以往是个小公子不同,她却是寻常商人家的女儿,母亲是父亲原配正室,却只有自己一个女儿,后来为了迎娶县令家的小姐,以无子为由写了休书,偏偏外祖家也早就没了亲近的人家,仅有一个族叔也是出了五服的,又如何能够替母亲撑腰,母亲不是那等立不起来的女子,可是她却没有一个好的身体能够守着自己长大,世事艰难一个失去娘家又常年卧病在床的女人想要保全她的孩子和财产太难太难。
等到后来年年饥荒母亲得了时疫故去,她心里对父亲却只剩下恨了,再后来流民攻破县城,她跟着逃难出来,一路艰险不计其数,但她心里却是高兴了,即使自己也要离开故土,可是好歹那个男人也没有落到好处,一家老小离得离,散得散,那个狠心肠的男人也死在了逃难的途中,后来被公子救了她便央求公子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未尝不是想要彻底与过去割裂开来。
“你叫什么?”霜降果然啪嗒啪嗒地跑到船尾看蜷缩在一团的少年。
“卖身为奴就无名无姓了,你不知道么?”少年有几分恶意的看着眼前的白团子,一个人幼年时候生活的环境会在这个人的身上留下烙印,对方虽然是仆役,但却保留着一份难得的天真憨然,可见是没有吃过什么苦的人。
“我有名字,我叫霜降。”霜降嘟着嘴,有几分不满的嘀咕,但他自从数年前重病高烧之后脑子就不算十分灵光,对于过去的事情更是仿佛隔着一层雾一样看不分明,可这并不影响他有着小动物一样极其敏锐的直觉,几乎是一瞬间就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恶意,不由怯生生的缩回平陵御身边。
“之前没有时间一直没有说明白,如今你可愿意谈谈?”水波悠悠,有星子一点一点散满整个夜空,夜幕低垂,两岸的平野在稍显黯淡的星光下显得越发广阔,他们的船只到了双桥村,一行四人趁着星辉点点朝着住处走去,夜风送来一阵稻花的清香味,伴着入耳的蛙声倒是显得越发安宁。
“谈谈?”白日里看着如同小豹子一样彪悍的少年郎,这个时候在这轻柔的月光下倒显出几分可怜无辜来。
“你还记得我白天说过什么么?”平陵御见他这样心头倒生出一片柔软来,他的年龄他曾经经历过的事情让他比起这些真正的少年人来说更多了一种包容一种冷静。
“你说他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其实都不重要了。”少年显然有几分不是很明白,实际上在他过往的所有年月中,他在意的一直都不是那个占据了他母亲位置的女人,也许对方并不是他的母亲,他难过的是父亲,对方坚决的信任那个嫁过来三年多的女人,而不相信在他身边生长了十五年的儿子!“为什么呢?”
“滴血认亲是做不得准的。”平陵御并没有想给对方普及后世基本的血型常识,只是淡淡一笑,
“就算是两个陌生人也有可能血脉相容。所以这并不能够说明你究竟是不是你父亲亲生的儿子。”
“我生下来就没有母亲,有记忆以来都是父亲,他是个小乡绅,那时候我们住在榆钱镇,镇子上还是有不少长舌妇,她们指责我生而克母,是父亲命家仆将她们驱散的,可是为什么到最后偏偏是他不相信我?”也许是这一夜的月色太温柔,少年忍不住抬头看着出钱买下自己的青年,眼中带着伤痛和迷茫。
“你只有一个父亲,可是他却不止你一个儿子。”白露冷笑,笑对方痴傻,尽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给那样一个男人找寻抛弃他的借口,这世上有合格的父亲自然也有懦弱自私的男人,“你的继母比你的生母家事显赫吧?”
“母亲故去多年,外祖家早年行商,后家道中落。”少年皱了皱眉。
“要知道按照我朝例律,家中恒产,嫡长子继承六成,其余嫡次子无论兄弟几人继承三成,而庶子统共只能继承一成,如今世道纷乱,多数商铺无以为继,田产的收益显然是大头,而你的继母刚刚诞下幼子。”平陵御其实并不愿意从最坏的一面去推测,但是这是一个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时代,他不愿意自己身边的人都是愚孝的傻瓜,所以他必须要点醒对方,“比起一直以来悉心培养几乎可以独立门户的你,换成一个在乡下长大大字不识生性软弱易掌控的孩子,哪一个更有利几乎是不言而喻。”
“可是为什么阿父就相信了呢?”心头有熊熊烈火在燃烧,少年一双晶亮的眼眸却含着深深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