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庆文眼看现在跪着的这几十个民军,转眼之间就要身首异处,急得大喊一声:“你们给我住手!” 刽子手们听了这声大喝,齐齐转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说话之人是昨日那个当面顶撞了巡抚大人的家伙,不由得停下了手中动作,呆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其实,这些行刑的刽子手要么是卫所的屯田兵、要么是新募来的农民,身份同面前这些引颈就戮的民军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打从心眼里不想做这样屠杀手无寸铁之人的事情。 姬庆文见屠杀已暂时被自己喝止,略微放下心来,便领着手下团练兵士走到朝廷官军和缴械了民军中间,将两者分开,这才又朗声质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们都是良民,怎么能就这样全部杀了?这里谁是主持之人,出来讲话!”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穿着四品文官服色的官员从人员之中缓缓走出,朝姬庆文拱手作揖道:“姬大人,下官奉巡抚刘大人之命,在这里主持办事,有什么话,还请大人示下。” 姬庆文见此人三十多岁的年纪,说话得体、长得也十分俊朗,一副不卑不亢的读书人的做派,便也不敢轻视他,便问道:“这位尊姓大名?为何做这种不恤人情之事来?” 那人又拱了拱手,说道:“下官洪承畴,万历四十四年赐进士出身,现官居陕西督导参议。下官奉命行事,也觉得这些反贼该杀,没有什么不恤人情的地方。” 洪承畴!这又是一个历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 姬庆文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洪承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见他双目有神、神色澹然、身材颀长、面目英俊,就是放到后世,也是标准的一个大帅哥。 反观姬庆文,穿越之前是个穷屌丝,穿越之后虽然赚了点钱,可骨子里、容貌上,却依旧摆脱不了穷屌丝的气质,站在洪承畴面前,立即就矮了一个头。 这让姬庆文产生了几分自卑的情绪,潜意识中调集起心理防御机制,针锋相对地驳斥洪承畴道:“这些人原本都是贫苦农民,天灾人祸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一时上了李自成的当,这才误入歧途的。其罪不至死,犯不着就这样全部杀死吧。” 洪承畴说道:“西北大旱,受灾百姓在百万以上。朝廷早已放下银米赈灾,期间自然也偶有几个贪赃枉法的官员……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是这个道理。可是陕西百姓大多能够体念朝廷苦衷,勒紧裤腰带同朝廷共度难关。可偏偏这些人,听了反贼一面之词,便挑旗造反、对抗官军,他们生来心中有邪念、脑后有反骨,现在不斩草除根,难道等着将来再同朝廷作对吗?” 洪承畴说着几句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平淡,似乎是在描述一件理所当然、极为平常的小事,听得姬庆文后脊梁一阵阵发凉。 支吾了半天,姬庆文才又说道:“可是他们现在已放下武器、真心投诚,只要本乡本土的官员多加教化,想必是不会再附逆为恶了……” “这便是下官主张诛杀他们的原因。”洪承畴说道,“大人不妨想想。这些人造反谋逆之后,只要放下武器,便能重做良民。那他们造反的代价岂不是太轻了吗?不就是在向其他灾民宣布,没饭吃了,就可以去当强盗、当反贼抢官府、富户的粮食;吃饱喝足了,放下兵器,照样当他的良民?这样一来,天底下,谁还肯老老实实地耕田种粮?” 这番话虽然三观未必端正,逻辑却是异常严密,说得姬庆文竟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出来。 可洪承畴还没说完。 只听他说道:“这些乱民跟着贼人作恶,只要聚众行凶、抢劫富户,那就能得到自己一辈子也赚不来的钱粮和财宝。他们手中已捏过了杀人越货的钢刀,又怎么可能再放下钢刀再捏起镰刀、锄头,老老实实地在田里耕种呢?” 最后,洪承畴略微抬高了嗓音,总结道:“大人昨天当众斩了知县蒋耀。哼!他贪赃枉法、逼良为反,该杀!大人杀得好!可大人现在这样妇人之仁,其实是在‘诱良造逆’,大人的罪过比蒋耀未必小到哪里去。还请大人留意。” 一番话说完,洪承畴面色沉静地向姬庆文深深一揖,似乎是在劝导而非是在顶撞他。 其实姬庆文也不是那种圣母心泛滥的人,扪心自问也觉得洪承畴话语之中极有道理,可他看着那些跪倒在地的农民,一个个灰头土脸、面黄肌瘦,仿佛一条条被刷干净了鳞片等着开膛破肚的鱼,心中顿时又升起恻隐之心来…… 于是姬庆文用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对洪承畴说道:“洪大人,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可这样大开杀戒也未免太……不如这样,我们废些心思,将他们甄别一下——对那些反复作乱的,自然是当头一刀;若是头回造反的,将他们责打一番、让他们长长记性,也就是了。” 洪承畴低头想了想,虽然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也算是松了口,说道:“姬大人宅心仁厚,就怕这些乱民不能体会大人的一片苦心。唉!只是这事我做不了主,下官先暂时停止行刑,大人同巡抚刘大人商量完毕之后,下官再奉命行动……” 说曹操,曹操就到。 洪承畴话音未落,便见陕西巡抚刘广生快步赶来,口中大声嚷嚷道:“洪承畴,你在做什么?两千来人的乱军,你才处置了几个?” 如果说姬庆文刚才被洪承畴几句话说得有些气馁的话,那他现在看见刘广生这张牙舞爪的嘴脸,便又提起了心气,高声答道:“刘巡抚,是我叫洪参议暂时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