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是个书生,没想到郑芝龙出手居然如此果断凶悍,心中顿时有些惊恐,唯恐他做出难以收拾的事情。
然而现在千钧一发,既不能详细解释,又不能严厉喝止,李岩只能换一种口吻说道“对面现在是一场大混战,姬大人就在阵中,没法分辨出来,若是杀错了人,岂不闹出天大的麻烦来?”
就连杏儿也哀求道“我家少爷就在里面,你们可要小心着点,千万不要伤了我家少爷啊!”
郑芝龙听李岩这个读书人说话斩钉截铁,又听杏儿这个弱女子哀求得情真意切,倒也不敢就这样由着性子胡来,立即吩咐手下收回长刀,只用刀鞘驱赶众人。
郑芝龙的身份,说好听点是位船主、是位海商,然而若以“海盗”二字称呼其人,也没有半点不妥。
正因为此,他手下这些水手,一个个也绝非善类,其中更不乏因杀人越货,而被官府追拿得走投无路,故而跑到海上苟全性命的亡命之徒。
因此,这些人听了郑芝龙的号令,只会觉得这命令下得太过心慈手软,却不会又半点犹豫逡巡,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举起手中刀鞘,便朝混战之中的织工们身上乱敲乱打。
眼下正是子夜时分,纵然点起了火把、松明,却依旧只将战场照了个模模糊糊。再加上这群海盗平日里同织工并没有什么交情,根本就分辨不出两伙人的区别,索性不分良贱一律加以攻击。
无论是姬庆文这边的、还是申小姐这边的织工,其实都是守法良民,哪经得起海盗们这样一番突如其来的追打?不过片刻时候,就已被打得抱头鼠窜、各自退却,却也正好将两方人马从当中分开,不再扭打成一团浆糊,局面反而明朗起来。
姬庆文在刚才的乱斗之中,脑袋不知被谁打了一棍子,到现在还有些头晕目眩,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
他抬头见身边忽然多了几十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却不知他们是什么来历、又有什么打算,顿时有些惊惶,刚要开口询问他们身份,耳边却传来郑芝龙的声音“姬大人,你没事吧?”
姬庆文听了这话,立即认出郑芝龙的身份,赶忙喜出望外地高声回答“是郑船主吗?你可总算到了,我……我没……”
一个“事”字尚未出口,姬庆文忽然一晕,眼前无数金星乱飞,双腿一软几乎就要瘫坐在地上。
还是身边的黄得功眼疾手快,一把将姬庆文扶住,大声喊道“东家,东家,你可别死啊……我这个月的工钱还没领到……”
姬庆文其实受伤不重,被黄得功在耳边这样一嚷,顿时恢复了力气,支撑着站了起来,抬手就往黄得功厚实的前胸狠狠揍了一拳,骂道“老子都快嗝屁了,你还想着钱……”
刚骂完,姬庆文却见黄得功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眼角也被打开了血口子,鲜血正从口子里涅涅往外冒,顿时有些心疼,便又说道“得功,你今天立了大功了,回去我赏你个五十两银子。”
黄得功听了这话,眼睛立即放出光来,扶着姬庆文便千恩万谢起来,说了无数感恩的话。
这时李岩也赶了上来,见姬庆文精神尚好,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终于放下心来,说道“姬兄,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可不能再这样鲁莽了啊!”
跟着李岩走来的杏儿则已是心疼得泪眼婆娑。
姬庆文同他们打过招呼,便埋怨郑芝龙道“郑船主,我们约好了时间的,你怎么迟到了?害得我白挨了这顿打……”
郑芝龙听了,立即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连声道歉。
几人正说话间,却听对面申家那位大小姐又开口说道“好啊,好你个织造提督姬庆文,身为朝廷命官,又是钦差大臣,居然胆敢纠结山贼海盗,你这是要造反吗?”
姬庆文此时已是清醒过来,知道她口中所说的“海盗”指的就是郑芝龙,便努力站直了还有些摇晃的身体,反诘道“海盗?你说的是这位郑船主吧?他有朝廷勘合在手,可不是什么海盗。”
申小姐理亏,无话可说,又一指黄得功道“那这个汉子呢?他难道不是山贼吗?”
黄得功虽然勇猛,出身却是个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农民,因此一听申小姐这样说,当场就急了,鼓着腮帮子反驳道“你别瞎说,我怎么会是山贼?”
申小姐道“你长得这么凶,不是山贼是什么?”
黄得功有些委屈地说道“我长什么模样,都是爹妈生给我的。我一出生就是这样,难道我刚生下来就是山贼了啊?”
“哼!”申家那小姐又道,“那你脸上那道大疤呢?一看就是好勇斗狠留下的刀伤,不是山贼,就是响马!”
黄得功脸上有一道贯穿上下的伤疤,长得又红又紫,说起话来便左右乱扭,看上去颇为骇人。
难得的是黄得功长得虽然粗鲁,却也有一颗爱美之心,这条疤痕便是他心中最大的痛处,现在又被人揭出短来,顿时暴怒道“这是老子小时候上山打柴,从山上滚下来,被树枝划伤的,怎么?这都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