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子监赶到外城公学,江都王当然不会和年轻人似的骑马——虽然比他大的皇帝即便微服出宫,也常常喜欢骑马招摇过市,但他生性怕冷,又爱享福,所以宁可拥裘抱着手炉舒舒服服坐在车里。等到外间传来随从禀告已经抵达的声音时,他竟是小小眯瞪了一觉。
他和徐黑逹先去了国子监,这边虽没亲自来,却也派人来公布了考题——至于公布考题的人是谁……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他刚刚在国子监里对人说的,他那不成器的未来女婿!
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任人唯亲,江都王打着呵欠踩了车蹬子下马,却发现那大门前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压根不像国子监之前那学官尽出,大张旗鼓迎接自己的场景。
虽说他一向就不是计较虚礼的人,可好歹也是个郡王,这样被人怠慢,他心里当然也绝不会痛快。他左顾右盼,很想问一句这竟然连个看门的人也没有吗,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岳父大人,您这么快就来啦!”
脚下生风窜出来迎接的不是别人,正是宋举人。见江都王似笑非笑地瞄着他,他就赶紧解释道:“张学士正在上课呢,毕竟这公学又不仅仅只有半山堂,其他教师也正在上课。刘詹事和陆祭酒这就来了,绝不是不把您这位大宗正不放在眼里。”
这下子,江都王顿时心气顺了。尤其是看到刘志沅和陆绾真的一块出来时,他立时换成了一副笑脸,哪里还看得出半点责难表情?
几句寒暄之后,他就问起了半山堂中的考试状况。果不其然,他就看到了陆绾脸上露出了相当微妙的表情,紧跟着,人那眼神就明显飘忽了起来。
“太子殿下那三道考题着实出得相当精到,半山堂的那些小家伙,只怕能做出一题就很了不起了,能做出两题的估计没几个,更不要说三题。”说到这,陆绾顿了一顿,旋即不无苦笑地说,“这题目若是放在九章堂,那道算经题自然不值一提,但其他两道他们估计也难。”
“半山堂我不知道,但那道以论语中‘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为题的时文,对九章堂那些学生来说,估计很难,能写好这篇时文的人确实可能没几个,但绝不至于一个都没有。”
反驳陆绾的不是别人,正是宋举人。他没注意到江都王在听到这话后饶有兴致地摩挲着下巴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因为陆高远那书坊印书很多,其中就有时文集子。像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种四书题,那范文就多得很,据说他曾经为了推广算经,将时文集子白送。”
“而九章堂的学生在公学兼职多少能挣几个钱,如今算经课本大多有能力买,不再是之前的借用,也就是说,他们十有八九多少有几本时文集子。就算有些人没翻过,甚至还因为缺钱转卖,但肯定也有人翻过,而翻过的就算大多没记住,但说不定就有人记住了。”
陆绾见宋举人说得煞有介事,他顿时气乐了:“如果九章堂来考,就算是把范文囫囵背下来抄到卷子上,难不成那就算是写好这篇时文了?你当阅卷的那几位讲读官都是死人吗?”
“讲读官未必是死人,可他们未必就看过如今市面上风行的那些时文集子啊!”
宋举人却一本正经地反驳陆绾,见人顿时哑然,他就加重了语气说:“时文就是块敲门砖,考上进士之后的那些官员,多半将其不知道扔哪去了,更不要说去买时文集子,时时刻刻再去揣摩那些时文大家有什么新范文了。别说这些都不知道多少年前考中进士的讲读……”
“想当初我在广东参加乡试的时候,曾经铩羽而归的那一次,主持当年乡试的主考官就没看出有人抄了大半篇范文,取了某人为第七名亚元,结果最终被人揭破,那真是丢了绝大的脸,事后灰溜溜不说,还被朝廷申饬罚俸降级。人还是主考官呢!”
见陆绾那脸色真是平生仅见,江都王只觉得实在是有意思极了,明知道不该笑,却还是最终哈哈大笑了起来:“贤婿你说得对,这些读书人没出仕之前勤勤恳恳磨砺制艺,出仕之后就把这敲门砖扔一边去了……哎,端尹大人,我可不是说你!”
明明已经致仕了,这次却被皇帝特地重新启用,甚至还硬塞了一个詹事府詹事,刘志沅本来就觉得诡异,而此时被江都王这一声端尹一叫,他顿时满心别扭。
可刚刚宋举人和江都王用这种戏谑的口气说制艺时文是敲门砖,敲开门之后随手就扔,他纵使部分赞同,可却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这样的态度,否则让人知道他堂堂状元却竟然这样鄙薄八股文……那真的要乱套了!
只不过,他确实对八股文深恶痛绝……他中状元的时候都年过五旬了,人生最好的岁月除却治学,就都在研究这没用的玩意,即便最终殿试夺魁,那又如何?
当下他只能冷着脸岔开话题道:“好了,江都王既是来了,就请到半山堂中好好看一看,省得日后有人质疑,道是有人给这些考生行方便。对了,半山堂之前虽说已经分堂,但现在还没决定他们上什么课,这些人就让他们多教一教这些民间小儿好了。”
“不是为了让他们知道什么民间疾苦,纯粹是磨砺一下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