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官场中人无不觉得近些日子以来闹剧不断,使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就连京城闲人一贯喜欢对外乡人津津乐道种种官场中事,以炫耀自己作为天子脚下子民的消息灵通,吃瓜看戏了这么几天,也大觉得有些吃不消。
因为谁都难以煞有介事地掰出一个幕后黑手,然后对人津津乐道自己的判断。
所以,皇帝在清宁宫太后面前直接疑心到了废后和大皇子二皇子,甚至连已经败了十几年的业庶人都翻了出来,这也真不能说天子就是疑心病太重。因为……实在是找不到一个符合逻辑的幕后指使者!难不成真的只是种种矛盾压制已久,于是在册立太子之前总爆发?
于是,虽说太后建议皇帝不要立刻把矛头对准国子监——哪怕对那些学官已经深深不满——但皇帝当日在朝会上雷霆大怒,回来又对太后发了脾气之后,下午却还是立刻召集部阁大臣议事,决定将当日闹事监生一体革退,所有学官则是从上到下罚俸一年到三个月不等。
至于国子博士张寿,皇帝干脆就直接免了。
面对这么一个好消息,孔大学士最初那自然是喜出望外,就连几个觉得张寿事多的尚书,在惊愕之后,也无不觉得皇帝这一次竟然难得没偏心,终于把板子打在张寿身上了,可紧跟着,皇帝就说出了一番让他们无不大惊失色的话。
“既然国子监容不下九章堂,那就按照张九章的意思,直接把九章堂转到城外公学去吧。不只是九章堂,半山堂也一样,省得那些学官看这些钻研算经的寒素学生,看这些不务正业的贵介子弟不顺眼,腾挪出来的课室也正好可以让六堂稍微松一松,不至于讲个学还要挤在一起!”
孔大学士眉头倒竖,正要反对,吴阁老就立刻大声附和道:“皇上此言大善!九章堂和半山堂本来就和国子监的氛围格格不入,挪去他地却是正好。如此一来解决争端,两两相安,二来,也是为张博士减轻负担嘛。他还是东宫讲读,整天还要和学官监生斗心眼,累得慌!”
见吴阁老竟是又开始做应声虫,孔大学士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可没想到皇帝竟是无所谓地哂然一笑道:“是啊,他身上职分太多,朕给他减一个却也无伤大雅。嗯,反正他不是博士,也是东宫讲读,翰林侍讲学士,以后把称呼从张博士改成张学士就行了。”
说到这,皇帝就轻描淡写地说:“九章堂那些监生从前就常常在公学兼充教师,这次半山堂挪过去,也让他们去公学历练历练,好好见识一番民间疾苦!嗯,既然不在国子监,监生两个字却也不适合他们了。既然是半读半讲,引导公学那些学生识文断字,便叫导生吧!”
吴阁老立刻又是抢着赞叹道:“皇上圣明!这导生二字简直是贴切之极!”
这一次,就连皇帝也忍不住瞥了吴阁老一眼——又会拍马屁,又会看眼色,更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还能谋善断,这种人才他当然用得非常顺手,谁会记得,就连之前黯然下台的江阁老,在内阁里呆的时间也不如眼前这个阿吴来得长?
可这一次,他忍不住想耍人一下,当下就慢悠悠地说:“你也无需为朕脸上贴金,朕还没那么闲,事情都没出,就给这些监生想一个新名头,这是张九章建议的。”
要是换成别人,遭了皇帝这么一下突然袭击,眼看孔大学士等同僚讥诮地朝自己看过来,怎么也得发窘一下子。
但吴阁老是谁?他照旧若无其事地嘿然一笑:“原来是张学士建议的?哎呀,真是天下英雄出少年,不愧皇上这般器重,深谙名实相符之道!”
他说着就笑眯眯地对着孔大学士点了点头,见对方一脸你无耻你卑劣你不要脸的表情,他却突然恍然大悟似的问道:“皇上,倒是那桩涉及到司礼监的奇案……”
相比国子监的争端,孔大学士最关心的当然还是那桩说奇案还不如说是闹剧的勾当。既然吴阁老起了个头,他就立刻沉声接了上去。
“如今物议纷纷,国子监争端其实也是因此而起,若是不加以彻查,恐怕难以平息。宛平县沈县令虽是能员,但处理此事恐怕……”
“恐怕什么?这么简单的案子,朕还怕他宽纵了犯人?”见孔大学士说着说着就拖了个长音,就此打住了,皇帝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说,“朕倒是想从那犯人背后追查是哪来的流言,可沈卿虽说雷厉风行,立时严厉拷讯,人却一口咬定只是道听途说,心生愤懑。”
“至于对四郎搬弄是非的乾清宫管事牌子柳枫,朕令人杖讯过后,也没问出什么东西来,那就全都认定是他一人所为。否则,难不成是内廷又或者外廷中,有人能够指使得动他?”皇帝闭口不提柳枫死活,只是漫不经心地抛出了一个说法。
孔大学士哪里肯就这么轻轻放过,霍然起身道:“然则司礼监遴选人时,竟然是教授那些孤儿无父无母,不讲孝道亲情,不讲天伦人情那一套,此事非同小可!宫中近侍,若是真的这般教导,岂不是违背天理人欲,没有孝哪来的忠?”
“那自然是柳枫信口开河,对四郎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