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确切的词语来形容翠筠间中这一大堆纨绔子弟,尤其是张琛和陆三郎两人,那么,复杂这两个字大约能够勉强诠释一下他们的心情和感受。 之前在张宅厅堂的时候,哪怕唐铭和谢万权指斥张寿欺世盗名,张琛和陆三郎却觉得张寿无论身高还是肩宽,又或者说话的语气和声调,都和曾经教过他们的“老先生”截然不同。 此后葛雍又突然现身,他们俩甚至曾经又惊又喜地猜测过,是不是他们其实拜入了这位帝师门下,只不过人家在戏耍他们,昨晚才设计了那样的谈话。 可现在兜兜转转一大圈,先别管昨夜那“老先生”究竟是谁,反正他们是被葛雍踢给张寿了! 这会儿,张琛和陆三郎为首,一大群人老老实实地坐在清风徐来堂中,眼巴巴看着上首那隔着小方桌对坐的葛雍和张寿在那谈论着他们有听没有懂,就仿佛天书的算学问题。 葛雍在那说什么割圆术,什么勾三股四弦五;张寿在说什么无穷级数,什么迭代法……直到最后说到阿拉伯数字,不过三言两语,葛雍突然气得面色铁青,霍然起身。 “那些从蛮夷之地传进来的鬼画符,也配和算筹相比!” 听到这话,纨绔子弟们方才一个个精神大振。 莫非这是刚承认了关门弟子,转眼间师生俩就闹翻了? 这样的话,他们就可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然而,让他们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只见葛雍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拽起张寿的袖子,硬是把人给拖了起来,随即丝毫不理会他们这些可怜巴巴的家伙,径直往外走去。 大胆扭头望去的陆三郎甚至看见,当朱莹慌忙拔腿去追时,老头儿还没好气瞪了她一眼。 “老人家我要和这小子去讨论算学问题,小莹莹你别来凑热闹!早在你七八岁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算学你完全没天赋!” 张寿见朱莹不服气地想要反驳,他就笑道:“没事,就是关于数字的一点小问题而已。” 说实话,一直都呆在乡下的他当初发现,历史上很晚才在中国真正普及开来的阿拉伯数字,本朝初年就在朝廷的大力宣扬下进入了各行各业,那会儿,他一度觉得又惊又喜。 也许中国古代的算筹计数法是很先进,可出自印度的阿拉伯数字能占领全世界,连一度雄霸欧洲的拉丁数字都给打得溃不成军,最后发展成了基础数学最重要的组成部分,那绝对不是凑巧! 可就在整个大明已经渐渐普及阿拉伯数字的时候,仍然有人坚持用算筹符号来作为计算的手段,比如说眼前这位葛老人家就是算筹的铁杆拥护者,他是真的没想到。 所以,这会儿出了清风徐来堂,原本被葛雍拖着的他对跟出来的齐良使了个眼色,让人帮着朱莹看着点场子,随即就反过来拉了这老头去了水波不兴馆。他也不说话,直接从书架上拿下来纸笔,随即在葛雍面前摊开,提笔蘸墨,随便写了个数字。 这不是什么很难的题目又或者公式定理,而是……竖式开方。虽然搁后世,开个再麻烦的根号那也就是科学计算器输入个几秒钟的功夫…… 可此时此刻,他用竖式给葛雍列出了一长串开方的计算式。这还是因为他心算速度极快,这才用了几分钟时间便算出了代表根号十的那个小数。 紧跟着,他又来了次更快的迭代法。 当他最终把两个一模一样的数字摆到葛雍跟前时,就只见老头儿那张脸便和挂了霜似的。 “前一种计算虽说费纸,但有一个好处,不至于如同算筹那样,拂乱了就要重算,更需要无数算筹,而且也比珠算容易检查。只要掌握规律,繁琐归繁琐,到底步步推进。后一种计算相对便捷,就是试根时要费点劲,但到底速度快。用海外传来的这种数字,简单易懂。” 他知道葛雍心里也许过不去那个坎,就和信奉繁体字天下第一的人往往把简体字喷得体无完肤一样,更何况阿拉伯数字这是完完全全的外来文化。 “先生,当初祖文远做大明历的时候,反对者叫嚣,说历法是古人制章,万古不易,但祖文远是怎么说的?不应该信古疑今,如果古时候的东西不对,现在还因循而用,那么岂不会一错再错?算学就和历法一样,得与时俱进。” 张寿说着,他就亲自起身去蒲包里拿了还算温热的茶壶过来,洗过茶杯,给葛雍亲自斟了,随即更诚恳地笑了笑。 “我也是因为当初看了先生留下的几本书,对算学有点感兴趣,路过的货郎正好捎带了几本坊间旧书,我看到那些从海外传来的比算筹更简单的数字,就更加起了兴致,您也看到了,齐良那练习册上都是用这数字编的题目。要是您觉得这是离经叛道,那我认错就是。” 幸好当初整修这座清风徐来堂时,里面的东西是他亲自整理搬出去的,没人知道老头儿留的那几本算经已经只剩残碎纸片,否则他还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 “认错,但不悔,这就是你的态度吧?”葛雍盯着张寿,见他坦然点头,他冷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嘿然一笑。 “要是我当初在这‘结庐隐居’的时候,你这小子这么倔,我肯定大骂你一顿拂袖而去。可谁让你居然这么短时间就能把算学掌握到这个程度,还能教出邓小呆和齐良这两个天赋不错,勤勤恳恳的学生呢?” 他说着便有些意兴阑珊:“我也知道,这些年我坚持用算筹计数,说是因循古制,其实是因循守旧,就连那仅有的几个精通算学的老朋友们,也都开始用那海外传过来的那些数字了……唉,只不过人人都碍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