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连自己的手都感觉不到。 不,比那还要糟糕,是完全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 仿佛自己跟这片黑暗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忽然间,一个光点在黑暗的极远处亮起来,只是一个点,几何学意义上的点,无限小,无限远。 但是它在变大,或者说在接近,以一种均匀的速度,均匀的扩张。 它扩张到了一定大小的时候,能够看见,它不只是一个光点,它的内部还有许多色彩和内容。 那是什么? 不可能! 那是自己的家! 自己家的客厅! 它悬浮在黑暗中,像是另一个时空的入口,呈正方形,拉近到自己眼前! 他想闭上眼,但他感觉不到眼皮,也就无法控制眼皮! 无法闭上的双眼中看见,客厅的主色调是红色,自己家的客厅不是这样的,不是! 天花板应该是白的,墙壁应该是白的,茶几应该是咖啡色的,地毯应该是花花绿绿的,瓷砖应该是天蓝的,沙发应该是油棕的,他住了十几年,从出生一直住到十二岁,他记得的,记得的! 但是,它们为什么都是红的,为什么! 你! 你是罪魁祸首!!! 妈! 你是罪魁祸首!!! 求求你! 不要吃了! 求你! 不要吃了啊!!! 那是我爸,我爸啊!!! 呜呜呜! 停下!!! 快停下!!! 不要吃了!!! 停下!!! 停下!!! 求求你!!! 我求求你!!! 快停下!!! 不要再吃了!!! 不要!!! 混蛋!!! 为什么!!! 为什么啊!!! ...... “嘎吱、嘎吱吱、唔吧唧吧唧、嘎吱吱、咯嘣嘣......” “征儿,你回来啦。” 呃啊!!! 他惊恐极了,他想喊出来,但是发现自己做不到,导致惊恐无处发泄。 他想大口呼吸,发现仍然做不到,就像死了一样。 诶? ...... 死? 对啊...... 他记得,自己好像就是死了。 是啊,心都被人挖出来了,可不是死了么。 唉。 既然死了,还怕个鸟啊。 死前都不怕,死后还有什么好怕的啊。 他缓缓松了口气,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这时他看见,黑暗中,客厅消失了。 但是,光点还在。 不,那已经不能叫光点了,那是光幕。 像失去信号的电视,泛着雪花。 缓缓地,雪花飞散,光幕上出现了新的内容。 那是一个帐篷,帐篷里,躺着一个男人,在他的旁边是一个女人,她在用热水投着毛巾,然后帮他擦脸,擦身子,仔细擦着那些青黑色的冻伤。 她擦了一遍又一遍,擦了一遍又一遍,冻伤丝毫不见好转,于是她放下毛巾,褪去衣服,钻进他的被窝,紧紧把他搂在怀里。 男人醒了。 他感到周围很温暖。 他轻轻转过头,发现身边躺着一个女人。 她很漂亮。 非常非常漂亮。 他问:你叫什么? 她说:我叫巫玛。 他问:是你救了我么? 她说:是大山救了你。 男人沉默了,沉默着,感受着来自她身上的温度,那有一种起死回生的魔力,有一种让人踏实的味道。 他艰难地蠕动喉结,嘶哑地说:跟我走吧。 她说:好。 他痊愈了,身上的冻伤都不见了踪影。他们走出帐篷,外面的天很蓝,土壤很干净,不是那种一尘不染的干净,是那种每颗石子都清清楚楚的干净。 他们走向一辆吉普车,踩在那些清楚的石子上,发出哗沙、哗沙的声音。 上车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高耸、巍峨、绵延不尽的大山。 她的眼里满是不舍。 但她仍要跟他走。 最后,他们走了。 在走之前,她好像留下了什么,永远的留在了那里,留在了山里。 到此,画面再一次消失了,又覆盖上了雪花。 接着,光幕开始渐渐缩小,渐渐远去,重新变成了光点,继续缩小,无限小,最后完全消失了,四周又只剩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的黑暗。 奇异的是,他仍然觉得那个光点存在,不,该说甚至比看见它时存在感更强。它似乎只是把自己漆成黑色,隐匿起来,然后在这片空间里潜伏着,他能感到它不是静止的,它在...... 跳动。 跳动! 剧烈的跳动!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它的内部迸发出来,瞬间填满整个空间! 刷—— 黑色褪去了,完全褪去,没有剩下一丝角落。 取而代之的是光芒! 无法形容的光芒,温暖,祥和,洋溢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包容一切,照耀一切,却毫不刺眼。这样的光仿佛是全能的,驱散了冰冷,黑暗,恐惧,烦躁,一切一切让人无法舒心的因素,然后浓成温热的汤汁,开始向四肢百骸缓缓输送。它途经的道路不是血管,说不上那是什么,它们是那么粗壮,看起来令人踏实,远不如血管那般脆弱,一刀下去可以轻易分割。 它流到眼皮的时候,他感觉到了自己的眼皮。 他可以控制眼皮了。 于是他睁开眼。 面前有一面镜子,镜子中映出了自己的脸。 不,没有镜子。 但是有自己的脸。 自己的脸说话了。 发出的是自己的声音。 “你醒了,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