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刹海的禁地阒寂若死, 千年如一。私下里, 万神阙其他门派都叫它“声音落进去也会立刻沉没的地方”。虽说修道之人都清静惯了,可荒凉成那样,多少还是令人心下恻恻。
只有昙华天僧甘之如饴。
此为涅槃之地,万物皆空,无生无死,自然无声无息。他毕生所求, 正是如此境界。
……如果真能做到万物皆空, 这颗心是不是就不会再被烦恼牵绊?
僧人凌空一跃, 一袭白衣如雪花飞天, 最后依依飘落在足底幻出的莲台上。白衣上红梅点点, 细看来却是斑斑落血。
他想, 我多少年没有流血了?
方才挡在身前的金刚伏魔印, 已被一道刀痕从中劈为两半。金辉构成的一个个梵文黯淡下去,他也不填补,只是怔怔出神。
刚刚是他向那个银发少年邀战的,少年出手爽快, 自己却越战越疲惫。
刀声愈响愈疾, 于是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呼啸天地的狂风, 那风声没有尽头。
……好吵。即使他避世而居这么多年, 到最后也还是躲不过凡世的尘嚣。
涅槃之地的千载空寂,最终还是被第一滴落地的血打破了!
相别辞扬起长刀, 眯起眼, 看刀身那一弧曼妙的血痕。
他伤了那僧人!
这一场恶战, 他暂居上风。
黑影在他身侧鬼魅般浮游:“殿下,不要看轻眼前这个人。他早就脱离了肉体凡胎,修出法、报、化三身,仅仅伤其化身尚不能动摇根本。”
相别辞淡淡道:“你既然那么了解他,有什么克制他的法子就直说吧。”
黑影道:“我来拖住他,请您闯入九重塔,将《心经》念过三遍,您就能见到公主。若遇路障,我会传音给您指示。”
相别辞沉默一刹,忽然转刀指向那黑影:“就凭你这一缕分魂,也想拖住他?也太自不量力。”
黑影笑了笑,一直以来那股粉饰般的恭敬、克制冰消雪融,露出他本来的音色——魅人,冷诮,带着股麻木的疯狂,像是烟残酒醉时的一阙轻歌。
“那么,我也只好现出原身了。属下断沧海,前世是阿修罗王族亲卫,今生乃是泉下一鬼,在此见过少主。”
黑烟飘飞,那个纸人般的伶仃剪影鼓胀起来,抽出一个修长的人身。魔气逐风而散,露出艳如罂粟的一张脸。
上头嵌着厉鬼的一双眼睛,身后背着九尺大刀。
他同相别辞一样,轮廓很深,眉眼很厉,身上的气势还要更浓些。正是那股凌驾世人的气势,压倒了他与生俱来的美艳。
——人如其名,气凌苍穹,刀断沧海!
相别辞心中一沉,修罗族的人,对他来说是族人,更是敌人。断沧海的实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如果这真是陷阱,那么他一定无法全身而退。
莲台之上,僧人长发飘飘,被长风一刹吹起三千烦恼。
昙华天僧徐徐睁眼:“从前我说过,你在万神阙中现出魔煞真身的日子,就是我们彻底成为敌人的日子。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我一直记得。”断沧海低声应道,“我已经等很久了。”
昙华天僧缓缓闭目,有花雨自他袖间洒落,风中曳满片片清昙,为天地改换银装。远远望去,像是六月飞霜,使人的心渐渐寒冷下去。
“拈花成雨”,天地间的飞花如同他的指掌,触之即伤。
断沧海仰起头颅,微笑着欣赏漫天繁花,好像那些清昙只是清昙,不是伤人的利刃。
“这么多年过去,希望我的刀还没有钝。”
下一刻,刀鸣如龙!
大刀悍然出鞘,刀光挽出一片明霞,飘至眼前的飞花尽数被刀光斩成齑粉。
“就是现在!殿下,走!”断沧海低低喝道。
相别辞的身形去如飞鹄,须臾便掠至九重塔前。金铸彩塑的宝塔,两扇门却是黯沉沉的黑,带着铁水的锈色。
仿佛是两道坚硬的悬崖,往下一踏便是深渊。
少年静静看着那门,血红的眼珠转了转。他能感受到门后浩然充沛的清圣之气,令人心向往之,也令他心生……畏惧。
昙华天僧的声音悠悠传来,带着缈若云烟的悲悯:“不要进那扇门,你不会看见你想要看见的东西。”
断沧海尖锐地冷笑一声:“殿下,你会见到公主的。是否有所感应,您的心最清楚。”
相别辞的指尖抵在门上,钢铁的凉意丝丝渗入肌肤。他忽然看向莲座上的僧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族的隐秘了解得如此清楚?整个万神阙,只有你知道亡山的秘密!”
身为万神阙首座的明月悬,此前对于亡山魔门的渊源也是一无所知。而这个人,不但了解甚深,而且同魔门安插的内奸如此相熟。
还有所谓“止战之约”。
在相别辞的记忆里,仙门对亡山的态度只有黑或白,决无暧昧的灰。七玄间之乱后,万神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