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上石走,远处风吹。荒滩古庙外, 风声海潮一重重诉尽凄凉。
补天大祭本是普天同庆的吉日, 小神行洲里满是欢声笑浪。但天柱塔下的这一片沙滩便如隔世的孤岛,日光不至, 春风不来。
断壁颓垣间,一对母子彼此以奇异的目光相互打量, 如陌路人,亦如仇雠。
女人半委于地, 貌如残花, 身上长袍染秽,头上宫髻摇乱,眼中的神采却亮得可怕。
少年就在她的对面,踉踉跄跄, 却始终不曾倒下。他全凭着胸中一口气支撑自己, 但就是固执地不肯示弱。
朦朦胧胧中他有种预感, 要是连他心中这股郁愤之气都空了……那他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南芷注视着他,脸上有种奇异的神情, 像是面具在脸上粘了太久, 最后撕了下来, 那面具上的花纹也还是印在脸上。
对这个男孩子, 她真正想说的话,应该说的话, 已经在积满血泊的心里埋藏了一百年。她颤抖着呼吸了一口又一口长气, 最终还是只能从口中吐出微带白霜的濛雾。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倒是想知道, 坑害了我,你还想实现你那丧心病狂的愿望?”相别辞忍着痛楚,厉声问她。
他想变回去,把这该死的爪子、犄角都收起来,但一切都是徒劳。一百年前的琅华地,他见证过那些化鬼的人如何落进地狱之中。
脖子上的同心结还垂着,灵气微微。他想起明月悬说过会一直陪他到结局,可是他的结局,难道就这样突然又可笑,轻于鸿毛?!
南芷低低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你心里压根不想帮我?你从万神阙首座那里毫发无损的回来,然后还口口声声站在我们这一边,可笑!如果你真心想救你的妹妹,为什么不拼上一切和他同归于尽?”
相别辞愣了片刻,突然笑了出来:“凭什么?我是觉得相回情不幸又无辜,可凭什么我要为了这份怜悯拼上性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少年脸上绽着狰狞的笑意,可眼尾烁烁的血滴印,宛然却似泪痕。
南芷也笑了,一下一下抖着肩膀,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多亏我对你从未信任。你所有的异动,我都能察觉。”
她停顿了一下,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要说我有哪里亏欠你,或许,就是错误地让你来到这世上吧。这是我们都需要付出太久太久的时间来感受的错误。”
“现在你也许不明白,可将来你就懂了,越早离开这人世,对你来说就越幸福。多活一天,就是一天的痛苦!”
南芷变出一面水镜,抛给了他:“我能做的,只是让你早些醒悟,做个明白鬼罢了。”
相别辞恍恍惚惚抬手接下。他的心先是翻覆如狂风暴雨,又是冷凝如三尺寒冰,他不信她手上还有什么能动摇他的东西。
从南芷偷袭他、将他害成鬼物那一刻开始,他就一无所有了,所以不害怕被她夺走什么。
此后他再也回不到九重天上,再听不到那人为他吹箫一曲。走到哪里,他都只会是一只恶鬼。
同在天之下,相望不相亲。
都说春梦了无痕,为什么他梦醒的时候觉得满身都是疮疤?
相别辞决然望入镜中。
那是一段记忆,南芷的记忆。
镜中初现的她,还是年轻不知愁滋味的少女。
万神阙的女弟子,英才特秀,踌躇满志,曾经也是风光无限。但她全部的风光,都终结于一场不可预料的狭路相逢。
她落到了鬼王之一,魑魅家家主魑魅栖姬的手上。
后来她告诉她的丈夫,她费尽千辛万苦才逃出来,在魑魅家受了万般折磨。栖姬一心折辱她,给她灌了自己的魔功,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将她化鬼。
只有一句是谎话,至关重要的一句。
栖姬要折辱她,怎会留她一个清白人身?
镜中是幽暗的水底,颓败的龙宫,一只只栖行水下的恶鬼。魑魅家的鬼耳后都有腮,在水下一翕一合地呼吸,两只眼睛幽幽如磷火。
以及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少女。
她的年纪看起来不大,脸儿娇俏,一笑两酒涡。凌乱长发被水泡得太久,末梢已近灰白,额上两只红黑渐变的角长长地支棱着。
襦裙长摆在水中撕破,夸艳地铺满水镜,罗裙颜色几乎在水中化开。裙下的双腿纤长打眼,也惨白惊心。
那么天真的笑,那么无神的眼。血红鬼爪拨开野草,带着少女游向水底垂死的女人。
“小芷,我告诉过你,既然落到了我的手里,变成我的家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可不是白白留你一命的。”
栖姬的爪子摸索着划过南芷的脸,“你哭了?可这明明是姐姐的好意。快别哭了,你越是哭得这么狠——姐姐就越是觉得开心呢。”
南芷张开嘴,吐出一个个气泡,把栖姬逗得笑了。但她还是执拗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她质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