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那仪仗的方向, 正是这边。
我干脆站到路边上, 盯着那车驾往这边来。
这仪仗的排场, 是秦王惯来的模样。虽然他每次离开雒阳的姿态都不太好看,但并不妨碍他摆得盛大威风, 仿佛唯恐别人看了不知道来的是谁。
当然, 如今正值国丧,那车驾旗幡还披了缟素,看上去颇为肃穆。
那些车马渐渐近前,不久, 我看清了马车中的人。鎏金垂香的车盖下, 秦王端坐其中, 身上穿着祭服,端正得犹如一尊神像。
就算隔得有些远,那面容我也绝不会认错。
我盯着秦王, 仍吃惊不已。
“那便是秦王……”旁边有人啧啧赞叹道。
“秦王不是在秦国养病么?我还以为不会来。看这模样, 病好了?”
“谁知道呢……”
我心里冷笑一声。什么病不病的, 这人要真得了重病, 那才真是上天开了眼。他为何突然来了雒阳我不知道, 但此人每每出现, 必不会有什么好事。
心里琢磨着,待得那上百人的仪仗过去之后, 我不再逗留, 转身走开。
太庙中的典礼持续了一整日。不过正值国丧, 不设宴乐, 到了傍晚,公子终于回来了。
我早已经把易容之物卸去,衣服放回柜子里,穿上原来的衣服,规规矩矩待在书房之中。
“秦王回来了。”进门之后,他对我道。
我露出诧异之色:“秦王?你看到他了?”
“正是。”公子道,“就在晌午之时,他突然到了太庙,拜见新皇。”
我颔首,一边替他宽下冠冕和外衣,一边问道:“他来做甚?只是为了觐见?”
“兴许。”公子道,“是太常府将他召来的。”
我讶然:“太常府?”
公子道:“秦王乃宗室重臣,无论国丧还是登基,理应到场。他探望安乡侯之事,一个月前就已经告知了朝廷,发丧之时,太常府自然也要将讣告送到他手上去。”说着,他无奈一笑,“只是他多年的做法你也知晓,从前圣上数次下诏令他入京,他左右推脱就是不来。此番太常府不过是照章办事,无人觉得他会来,不料,他竟真是来了。”
我想了想,安乡离司州不远,皇帝驾崩的消息必然比正经讣告跑得快,秦王日夜兼程,确实能赶来。
宫里的董贵嫔虽然前些年病过,但命比太皇太后还硬,据说现在在宫中养花养鸟,日子过得比后宫的其他人都好多了。倒是秦王,交还兵权之后,我时常听人说他病重,颇有只剩下了一口气的架势,皇帝任何名目的征召都被他推过去。
“秦王去探望安乡侯时,圣上健在,此事圣上可知晓?”
“知晓。不过圣上那时正在巨鹿忙着找黄遨,无暇理会。”
“哦?”我想了想,“是么。”
公子看着我:“你莫非怀疑秦王与圣上遇刺有关?”
我挑了挑眉,道:“我不过是觉得凑巧。圣上之死,对秦王亦甚为有利。”
公子摇头:“我以为不是。秦王那般精明的人,要做此大逆之事,必首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何必跑去安乡来引人猜疑。且还有一事,你想来不知。”
我问:“何事?”
“圣上驾崩前,有意将辽东兵权还给秦王,曾派人去秦国商议此事。”
我讶然。
“圣上何故如此?”
公子苦笑:“自然还是因为辽东那些人实在难管。梁玢虽是老将,但人望手腕皆不如秦王,且不晓治理,军民皆不服于他。辽东那十万兵马,用得好乃是朝廷后盾,用得不好便是大患。且近年来,慕容鲜卑在大漠崛起,辽东一旦空虚,为其所破,乃不堪设想。权衡之下,圣上只得将秦王请回去。”
我了然,想了想,道:“秦王离开之时,恐怕已是想到了这般后果。”
公子颔首,叹口气:“圣上终究是操之过急。”
说了一会秦王,公子又与我说起了新帝登基之事。
继位诏书是黄门侍郎宣读的,宣布大赦天下,改元永昭,尊皇后周氏为皇太后,尊太后沈氏为太皇太后。除此之外,还定下了东平王、温禹和周后的父亲周珲为辅政大臣。东平王为太傅,温禹仍是太宰,周珲则为太保。
朝野对这些并无许多议论。引起一片哗然的,乃是另外两件事。
第一件,是关于税赋的条令。虽然先帝亲征所耗费的资财,各诸侯国担负了大部分,但国库仍然捉襟见肘,故而诏书之中,虽然有增天下位一等之类看似大方的赏赐,但对实利并不大方,先帝即位时曾下诏减免租调,这次则全然没有。而同时,如昨日沈冲说的那样,诏书中宣布废除先帝从各诸侯国加征贡赋的举措,各诸侯国仍按从前的数目,向朝廷进贡。
第二件,则是封会稽王世子为会稽王之事。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周氏对宗室的倚仗,已经摆到了明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