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杨济的再次发问,刘炫已经亢奋起来,先前的辩论之中,虽然他稍处下风,虽然对方一直在质疑古文《尚书》的真伪,但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刘炫觉得全身血液都要沸腾了。
真金不怕火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从古文《尚书》里找出什么所谓的破绽来!
深吸一口气,刘炫开口说道:“杨司马请讲!”
“后学有两点疑问,其一,《传》云瀍水出河南北山,后学查阅史料发现,两汉时瀍水实出榖城,《汉书》、《后汉书》其地理志均为相同记载,而至晋时,瀍水已改道,省榖城,出北山!”
“其二,《传》云积石山在金城西南羌中,然则汉昭帝始元六年始置金城郡,汉武帝时并无金城郡一说!”
说到这里,杨济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质问:“孔安国古文《尚书》已于永嘉之乱后失散,晋元帝时梅赜称自己所献古文《尚书》即为汉时孔安国古文《尚书》...”
“当时梅赜所献还有《尚书序》、《尚书传》,按其所说亦是孔安国所作,当年是与古文《尚书》一同进献汉廷。”
“若梅赜所说为真,为何武帝时现世之《尚书传》,对瀍水的流向描述却用了晋时的新道?为何武帝时现世的《尚书传》,竟用了武帝之子昭帝时方有之地名!!!”
“后学不才,悟不透其中道理,还请先生解答!!”
杨济所言掷地有声,话音刚落满堂鸦雀无声,刘炫只是略微思绪随即面色一变,想说些什么却始终开不了口。
因为他读书无数,所以按着杨济的质疑回忆起汉书及各类史料书籍,不确定对方所说瀍水改道的问题,但隐约记得金城郡似乎为汉昭帝始置。
如果对方没说错的话,那么就意味着…
《尚书传》是汉以后之人伪作,那么同在一起为梅赜所献的《尚书序》及古文《尚书》,按理来说也极有可能是伪作。
所以,所以我寒穿苦读数十载的古文《尚书》,极有可能是伪作?
啪的一声,章华手中拿着的炭笔折断,这是因为用力过度的原因,作为速记的章华,听得杨济的质疑,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来。
先汉时,无论是伏生的今文《尚书》,还是孔安国的孔壁古文《尚书》,在永嘉之乱后便已散失,再无人得知其真面目。
直到后来豫章内史梅赜所献《尚书》,又有《尚书序》、《尚书传》,梅赜自称此即为孔安国的孔壁古文《尚书》,后经许多经学名家考证为真,立为官学。
南朝数百年来,读书人所学《尚书》,就是梅赜所献《尚书》,章华也不例外,他读书数十载,对梅赜古文《尚书》为真书的说法深信不疑。
结果,结果这极有可能是假的?啊?
不光章华,源出南朝学系的张轲,还有郑通,都已如遭五雷轰顶,他们从求学之始,老师或者尊长教授的《尚书》就是梅赜古文《尚书》,结果,结果…
只要理智尚存,就应该接受杨济对《尚书传》的那两条质疑。
虽然他们未必知道瀍水在汉晋之际变过道,未必记得汉书里有说过瀍水出于榖城,也未必知道金城郡是汉昭帝才开始设置的,但这不妨碍他们倾向于接受杨济的观点。
也许杨济是信口胡诌,但这不太可能,因为在如此场合敢乱说话,事后真相大白之际,这个人的名声也就臭了,更何况郑通等人对杨济的人格还是信得过的。
所以说我这数十年奉为圭臬的梅赜所献古文《尚书》,极有可能是假的?
堂下,许绍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他的脑子有些乱,所以要捋一捋思路,杨济的质疑他倾向于相信,但又不知该不该相信。
因为一旦确定《尚书传》是伪作,那么就会连带着证明梅赜古文《尚书》极有可能也是伪作。
晋元帝时,梅赜献《尚书》五十八篇,其中包括伏生今文《尚书》三十三篇,孔安国古文《尚书》二十五篇,又有《尚书传》、《尚书序》,按梅赜所说是汉时孔安国所著。
也就是说,梅赜献书,包含了今文《尚书》、古文《尚书》、孔安国《尚书传》、孔安国《尚书序》,后来学者们考证判定梅氏古文《尚书》即为孔安国孔壁古文《尚书》。
那时的经学已经判定今文《尚书》并非《尚书》,所以孔壁古文《尚书》才是正源,南朝数百年来学的《尚书》,就是梅赜献的古文《尚书》。
大家都认定这书就是汉时孔安国的孔壁古文《尚书》,而同时出现《尚书传》、《尚书序》自然也是正源,古文《尚书》经文、《尚书传》、《尚书序》是为一体。
结果现在呢?之前杨济质疑《尚书序》,其质疑听起来有道理,但刘炫的解答听起来也有道理,所以对于《尚书序》的真伪,大概是存疑。
然后是《尚书》经文,其中杨济对《大禹谟》的质疑,让人觉得颇有道理,而刘炫的解释,听上去有些苍白无力。
撇去这些,杨济对《尚书传》的两条质疑,刘炫已经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