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亨特是一家小面包店的店主兼职厨师, 出身农民家庭,曾在教会的读经学校里上过学, 读过一些书,认得一些字。
他为人勤俭, 只有两个略显奢侈的爱好:看戏和阅读。因此是市民剧院和书店的老朋友。
一段时间的辛苦劳作之后, 他照例来到熟悉的书店, 书店正在推出新的:《决斗》, 作者安娜.林。
“老板, 没有别的新吗?”
“先生,现在卖的最火的就是这一本了。”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女才子, 女作家。”
老板面露为难, 赔笑:“最近确实没什么新的,您知道,大多畅销的作家, 都是第二等级的座上宾,或者干脆就是第二等级中人。您懂, 您懂, 沸沸扬扬的现在。”
波拿人喜欢谈论政治。
当一个人表现得很懂政治的时候, 总是受人尊敬的。
巴顿装作毫不意外的样子,严肃地答道:“噢!我当然懂!”
“您真是一位懂政治的绅士。那您更应该看看这本了,”老板说, “虽然, 这是一位女作家, 但是我觉得,最近没有比她写得更能戳中人的了。”
巴顿飘飘然。掏钱。
在路上,他回过神来,开始懊悔,嘟嘟地抱怨自己:“这个软耳朵。这个软耳朵。”
近日面粉涨得厉害,手头实在不宽裕,买书更得精挑细捡。
买了这一本,他喜欢的作家出新作的时候,他可就买不起了。
回到低矮的小面包店里,那扇发霉的木门一推开,潮湿的难闻味混着面包的香味扑来,他老婆在狭窄阴暗的过道尽头尖着嗓子骂他,声音像爪子挠在墙上一样:“狗东西!你又跑去买那些啥用没有的玩意了!”
咯吱咯吱,蹬蹬蹬。大脚板重重踩过木质地板,气势汹汹。
他想到这个出身杀猪匠家庭,体重足以媲美母猪的婆娘,提着菜刀气势汹汹奔来的样子,吓破了胆,连忙蹿进面包房,赶走学徒:“走走走,我来。”
等他婆娘拎着菜刀冲进来,看到他正儿八经揉着面粉,才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上上下下像打量一块猪肉那样:“别叫我搜出来什么没用的东西。”
砰。门关上门了。
他停下了揉面粉的动作。
“你懂什么......”声音渐渐低下。
面粉间只有一个方形的小窗户,外边是时常悬挂着的几条腊肉,昏暗的光线一如既往带着风干的肉味熏进来。
一如既往。
他神色麻木着揉面粉的动作渐渐停下了。他嗅到了怀里那本《决斗》,它是新印出的,还散发着墨香。
和面粉,熏干的肉味,略有发霉的老房子味,都截然不同。
再怎么样。这也是一本。他想。
他翻开第一页,脸上的肌肉从僵硬,呆板,世俗的梗着,而悄然柔软了下来。变得纯洁,放松,天真。
借着昏暗的光线,似乎隔绝了老婆、学徒吵吵嚷嚷声音的一扇门板,他悄然读着:“这一年,有两个一起长大的兄弟成年了。他们的父亲不是同一位父亲,母亲不是同一位母亲,但他们的心,总是挨在一块......”
他的老婆玛丽冲进来的时候,他还犹自沉浸在当中,没有觉察天色渐渐暗下来,而他阅读的时候需要越来越靠近字。
“当家的!”玛丽嚷嚷:“出事了!”
她冲进来之后忽然顿住脚步,狐疑地瞪着丈夫:“你干嘛子?”
巴顿揉了柔红眼睛,惊慌失措地解释:“面、面粉进眼睛了。”
玛丽不大相信,围着他转了一圈,决定稍后再收拾他:“快快快,我爹来了,出大事了!”
“岳、岳父?”巴顿溜圆了眼,嘴巴微张,紧张得搓了搓手,两脚战战,缩着脖子,跟在妻子身后,见到了老丈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丈人一如当年的体格粗壮,站在那,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疤痕斜过半边脸,声如雷吼。
巴顿见了他,似见了猫的小鼠:“您、您来了......”
“女婿!把店门关上!”老丈人一开口,却不是雷霆,而是极低的,在他彪悍一生里从未有过的颤抖的老人软弱的气声:“我的店遭了殃......”
妻子如遭雷劈:“爹,你的店不是在最繁华的那一段吗!”
下一刻,她说不出话来了。
踏踏踏。
踏踏踏。
夕阳彻底沉下去了,夜色笼下。马蹄声,震得街道两边的房子都在微微颤动。
一家人耸立在门后,听着这声音,面目悚然。
巴顿咽下一口唾沫:“爹,这是......”
一辈子在波拿,历经了多年首都生活,走过晚宴逆流前后风云惊变,见多识广的老丈人压低声音:“蠢才!看不出来吗?有人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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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锁紧门窗!”这是海瑟薇匆匆